S工大的周一，七八点的时候，学生们纷纷从宿舍楼走出来，买一份早点，一边吃一边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在这一群匆匆忙忙的人中，身材矮小的石秋惠马上就被淹没了，但是，她还是一眼就望见了在她前面几十米处，有一个深蓝色的背影。
田原同学回来了。石秋惠暗自想，幸好没什么事……但是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道歉呢？这件事，对田原的生活有没有影响呢？
“前面那位是田原同学吧。”女伴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她看向秋惠刚才看的地方，语气似乎在征求秋惠的肯定。
“啊？……我不知道，田原同学怎么了？”
“没什么，他上周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嘛，你不知道？”
“好像是有人这么说，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吧。”
“就是嘛，上周有人故意造谣而已，我昨天听小玲说，她碰见那个警察啦，不过他说他们只是在请田原帮忙调查。总之，田原同学还是很好的人的。”女伴颇肯定地对秋惠笑着说。
看来流言已经被平息了，秋惠松了一口气，真是多谢那位警察啊，似乎是叫何庆吧。
“走吧，看你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刚刚脸都白了呢。”女伴挽着秋惠的胳膊，关心地说道。
“我没事，今天例假来了。”秋惠小声告诉女伴。
“啊，难怪。记得多喝热水，我包里刚好有红糖，给你吧。”女伴从书包里掏出一小袋姜汁红糖，放在秋惠手里。
“谢谢阿颖。”秋惠也笑了，手心里是一份可以触摸得到的温暖。抬起头，周一早晨的阳光很茂盛，云朵远远地浮着，软绵绵的白色和清澈的蓝色点缀的天空，一望无际。真是个好天气啊！
这几天的寒潮再袭，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学生们拿出还未收起的棉衣，裹在身上。春日突如其来的寒流打落了枝头正茂的玉兰，几片洁白的叶子零落在泥土里，芬芳成土。石秋惠走近那棵几乎落光了的秃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花瓣，凑近鼻翼闻了闻。
花香混合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出于好奇，石秋惠用嘴巴试了试，花瓣里有一股血腥味。石秋惠想起来，其实是泥土里有味道。当时汪江雨学姐跳下楼的时候，似乎流了很多血吧，所以泥土里混着一些血腥味。
让秋惠觉得奇怪的是，这些血液似乎没有完全渗透下去，而是跟泥土混合在一起，稀释的程度让人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异样。
秋惠着魔似的又舔了一口，意外地发现这种味道很令人舒适，甚至，秋惠感觉到有些兴奋。她想起自己之前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往这边走，只要是远远地看到这棵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走过来，然后，想永远待在那，那种感觉，就好像和学姐在一起一样。
这种味道，和学姐身上的气味很像。秋惠咂了咂嘴，没想到是因为血的味道她才会被吸引，但是，待在这里似乎总能让人心安呢。
秋惠把那瓣花仔细收在一个塑料袋里，悄悄带走了。
“同学们，上次让你们回去想的问题，怎么样了？有人能告诉我，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吗？”女老师照例站在讲台旁，喝了一口苦荞茶，问道。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或低头看书，或表情严肃地思索，也有人干脆什么都不做，双眼出神地发呆。
女老师很有耐心地等待，目光不停地扫过每一个对她看着的同学。
“这老师每节课都这样，真是要被她逼疯了。”坐在秋惠旁边的阿颖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你说，好好的一个大学语文课能跟幸福扯上什么关系？”
“的确……”秋惠愣愣地回答，这个老师叫舒晗，是他们这学期的大学语文课老师，但是她几乎没讲过多少语文，反而总是在课堂上说一些奇怪的东西，搞得学生们都有点不耐烦。
通常秋惠都不会理她到底在讲什么的，有考试内容就记记笔记，没有的话她就干她自己的事情，她和阿颖都坐在第一排——大学里的很多老师会希望你坐在前面听课，这样也能显示你是个好学生。
今天女老师又在上面说一些与课本内容无关的话，但是秋惠很意外地听了进去。
“幸福是什么呢？”秋惠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一直过得很平淡，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都是个好学生。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认真学习每一门功课。但是，做这些事情她并没有不快乐，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也觉得这些都是有必要去完成的。
像自己这么平庸普通的人，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说的东西，平时的生活即算不上幸福，又没有什么痛苦悲伤。如果不这样按部就班地活下去，又能怎么样呢？秋惠这样想着。她一直这样过着日子，日子也一直这样过着她。
“阿颖，你觉得幸福是什么？”秋惠转过头，问旁边的女伴道。
那个叫胡颖的女孩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说：“石秋惠，你不是吧……”
秋惠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好吧，幸福……”胡颖思索了片刻，说，“幸福就是吃饭睡觉啦……我现在就很幸福。”
“这样就算得上幸福么？”秋惠把“幸福”这俩个字咬得很重。
“嗯……或许不够。”胡颖眯起眼睛，看着黑板说，“或许实现了人生目标会觉得很幸福吧！”
秋惠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阿颖会说出“实现人生目标”这样的话，至于自己，似乎连一个目标都没有呢……走到哪算哪啊，你还能怎么样。
“嗯，阿颖很有想法啊。”秋惠默默地说。
“哈哈，哪有。你也很有想法啊。”胡颖笑着说。
是吗？秋惠把疑问埋在心里，透着些许高兴的感觉。
“幸福是什么？”女老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幸福绝对不仅仅是获取。”
“你们从小到大，忙着学习、考试、应付家长应付老师，你们思考过人生的幸福和意义吗？你们拥有自己的人生吗？”
第一排的秋惠和胡颖此时都默不作声，把头埋在阴影里。
难受。秋惠想。她看了一眼胡颖，阿颖也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绝对不是在批判你们，而是需要你们对人生和社会进行自我的反思，对自己所受的教育反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思考——你们是在做自己吗？还是为了某个共同的目的，大家都活得差不多呢？你们眼中的幸福，是好好学习，考好研究生，然后组织一个还不错的家庭，满足生活所需要的物质。”
“这些俗世既定的东西，能引起你们自身的感动吗？”
“我告诉你们，幸福跟物质的关系没有那么大，不要以为自己一直这样努力，最后就一定能活得幸福;嫁了个不错的家庭，就能保证婚姻幸福。真正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是毫无保留的，是单纯的。”
“想要回报的努力永远觉得回报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得不到还会觉得愤怒。如果你开始一种不求回报的付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压抑自己的天性，那么你再思考思考我所说的幸福。”
女老师说完，大家都从桌子上抬起了头，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要做自己，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每个人都能做最好的自己，当你努力去活成别人的样子，那么你也做不好。内心是缺乏幸福的，到最后就只有物质和繁忙能填充它。假如你一开始就让自己活得自由幸福，后来就不会被这些痛苦所困扰。”
终于结束了。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刹那，石秋惠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听她的课真是身心煎熬啊！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老师说的有什么不对，相反就是因为很对，才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如果真的要按照舒晗老师的话来，那么石秋惠活了十九年的人生，都要推翻重来了。
到时候，自己会不会变得很不一样呢？秋惠想，如果换一种活法，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了吧！
中午，一群学生们从各个相同的框子里走出来，汇集到一条道上，熙熙攘攘地通向食堂和宿舍的方向。
“今天上课又是这样，笔记只讲了两页PPT，这样讲课等到期末能顺利结束吗？”胡颖面容愁苦地说。
“阿颖，其实我觉得她讲得这些东西都蛮在理的。”
“我知道啊，我当然能听懂，只不过……就算听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得这样过下去。”
秋惠抬起头，前方道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一眼竟看不到头。
“我今天和你们说这些话，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有些东西就像种子一样，撒在土壤里，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时，自然会发芽，茂密生长。”
舒晗老师的话，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