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还在外面滞留的学生,比天上的星星还少。
从什么时候就没有见到过故乡那样的繁星了啊。何庆默默地哀叹着,自从S市大力发展经济以来,工业的成绩突飞猛进,这也是当时着重发展的方向。只不过,在靠近内陆地区,又是属于江南地带,多山水林木,发展重工业的确不是一个长久的方向。因为当时的指标建设,虽然的确为市里盖起了不少高楼大厦,也大大解决了很多本地人的就业问题,但是,环境却越来越差,尤其是周边的乡村农业,受到了极大的污染。
在城里的每一晚,何庆看着星星寥寥无几的夜空,仿佛都能看见城市中心凝聚着一股庞大的污染气体,混合着白天的工业排放和汽车尾气等等,飘向遥远的乡村故乡。
这种状况一直到新市长上任才改变。新市长上任后,提出经济转型的政策,其实当时国内的工业热已经快到尾声,大部分沿海的重工业都已经转移到内陆地区,特别是重污染工业。
它们吸引着廉价的劳动力,利用着天然未污染的环境,准备掀起下一个地区的就业潮。而沿海城市,就业的趋势正在从第二产业转向第三产业,轻工业和高科技产业,也是它们的发展目标。就像海浪一样,最早的一波永远拍打在海滩近处,然后再一波一波往后袭来,而最开始遗落下的美丽贝壳,早就被先看到的人,得到了。
市长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大力发展旅游业,建设旅游城市的。不得不说,他的意见十分有效,而且具有预见性。
不过,这次经济转型政策受益最大的,仍然是那些大型的公司集团。对于平常百姓来说,或许还有些亏损。原先的工作单位下岗人数增多,新兴的产业,需要更精英化的人才。资本的运作只会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跟不上时代节奏的人,就只能退居二线了。
半年前轰动全国的自杀案给S市带来了不少经济等损失,想必市长当时也少不了头疼吧。何庆握着手里一叠厚厚的资料,眼里露出认真的神情。这里面是何庆搜查了半年的资料,关于所有企图自杀者的档案,以及相关的人物和关系。
排查了半年,S工大的确是一个重大突破口,从这个学校开始,与周围的自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由于学校本身的阻力,一直不同意他们公开地调查,以及事发时自杀者身心受损,也无法配合他们的工作。何庆每次去医院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孩,总觉得她苍白的身体里,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神秘。
而事情进展到这,田原的那幅画作,让他想起来十年前的那个案子。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呢?
“余长官,请留步。”何庆在警局门前轻声喊道。
余建瓴转身,略带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问道:“有什么事么?”
“余长官,学生有点好奇,那位女士的眼睛真的是被器官贩卖组织偷去了么?”
“是吧!目前没有合理的推测,也没有相关的证据显示有人蓄意谋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可是,长官。依学生看,死者的创口切得十分整齐,没有一点多余,似乎是专业的人所为;还有,死者的合理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凌晨一点到两点,今天下午赶到时尸体已经完全僵硬,颜色变深,而眼睛周围的血液也全部凝固,四周的皮肤和全身的氧化程度相同。如果是在死者死亡之后一段时间才挖掉眼睛,那么肯定会破坏周围的组织,形成新的创口,而且不易于分割保存,所以我认为死者的眼睛是在死亡时刻不久后马上被割除的。”
余建瓴惊讶地看了何庆一眼,继而点点头,说:“没错,死者是在脑死亡的那一刻后被割除器官的。操作的手法也很娴熟,应该具有一定的外科知识。”
何庆同意地点头,接着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那么地下器官贩卖组织是如何得知,死者的死亡时间呢?”
余建瓴顿时语塞,不发一言。
“余长官,学生在学校时就久仰您的大名,市里大大小小的案子都由您亲自判定,而且学生看得出来,您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名利,只是出于对人命的尊重和生命的珍视。学生之所以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您,您是我一直以来的榜样。”
“呵呵……你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恪守本职而已。”余长官对他笑了笑,接着在他耳边说道,“只不过,这件案子,已经超出了我的本分。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可以私自调查。”
余建瓴转身拿了一份档案,交给了何庆:“这里有死者的背景资料。”说完重重拍了一下何庆的肩膀,当时,何庆的个头稍稍超出余建瓴几厘米。
“学生一定不负所望。”
当时那个死亡的女人叫做孔如芸,年龄32岁,本地人。她有一个同居的男人叫做孙祥森,俩人并不是合法夫妻,而且那个男人在她死后当天就已经下落不明。何庆认为,孙祥森的嫌疑很大,不过他为什么没有拿走抽屉里的钱,或者为什么要杀害同居的女人,何庆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联系只能是,那双被拿走的眼睛。
何庆记得,当时他挨家挨户去调查询问的时候,遇到了一户奇怪的人家。
“请问,有人在吗?”破败的墙壁已经开始龟裂,房子的铁门早就生锈了,用红漆草草地刷过,但还是看得出斑驳的岁月痕迹。这片的房子都这么老啊,年久失修,也没有人来管。何庆叩了叩红色的铁门,门中的一扇小铁门打开了,是一个中年妇女。
“你……找谁?我丈夫不在家,他出去了。”中年妇女的声音流露出害怕,眼神畏畏缩缩地看向来者,下意识地往门后退缩着身体。
“不用紧张,我是警察,来问你们几个问题。”说着,何庆拿出了余长官给他的临时身份证明,他就是这样问过来的。
“啊……警察,为什么来我们家?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都是好人!”中年妇女连连说道,语气有些激动,何庆看得出来激动的背后是恐惧。她想伸手将小铁门推回去,却被何庆一把拦住。
“都说了,只是问个问题,没必要紧张的。是关于前面那条街孔如芸女士的事情。”何庆试着用诚恳的眼神与她交流,语气也尽量温柔一些。
“哦……我丈夫不在家,你要问什么……”妇人的口气似乎比刚刚轻松了点。
似乎很害怕自己的丈夫呢,何庆想。
“请问,能进去谈谈吗?”何庆指了指门内,“这样站在门口很尴尬。”何庆无奈地对妇人笑了笑。
“哦,好的……你等一下。”
妇人把门打开,屋子里面和屋外一样破败。何庆跟在妇人后面,他迅速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果然看到角落里堆满了酒瓶,整个屋子充满了廉价二锅头的味道。
何庆和妇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小圆桌上,桌子上只摆了一个简陋的烟灰缸,看起来她丈夫应该也经常抽烟。桌子角处黏有一截干掉的白菜叶,似乎这就是他们平时吃饭的桌子。
“请问,您认识孔如芸女士么?”何庆开始记笔录。
“认识,这片的人都知道她。”妇人的话语里带有一丝中年妇女特有的八卦口气。
“哦?为什么?”
“呐,我跟你说啊。”妇人将身体凑过来,何庆能清楚地看到她耳朵后面的一道抓痕,“她是做那个的。”
何庆并不觉得很吃惊,因为他虽然看到的是女尸,但仍然可以推测出来她生前很漂亮,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出生贫穷又漂亮的女人,做这行来谋生也令人理解。
“哦?这么说,你们都知道这种事情?”难怪这个女人死了,都没有什么人来凭吊,邻居们大概都瞧不起她吧!
“是啊,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避讳。似乎她年轻的时候为男人堕过一次胎,那男人抛弃了她,后来她就这样了。”妇人停了停,露出怜悯的神情,“也怪可怜的,无依无靠,死了倒比活着好。”
“说到依靠,你知道孔如芸和一个叫孙祥森的男人同居过么?”
“孙祥森?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但是和她同居的男人多了去了,我怎么会都记得。”
何庆点点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害怕丈夫的妻子,卖淫的女人,酗酒家暴的男人。何庆拿起笔,接着问对方:
“那么您还记得今天凌晨一点到两点的时候,你丈夫在干嘛?”
“凌晨……当然是在睡觉啊。”妇人迟疑地看向何庆,随即露出气愤和鄙夷的神色,“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丈夫是凶手?”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例行的调查。请您稍安勿躁。”
“无论如何,我的丈夫不可能杀人!”妇人的情绪仍然很激动,很明显,她不想让这位警察先生再待下去了。
“好的,十分感谢您的配合。”何庆在她再次开口之前,起身离开那栋屋子。
何庆将笔录收好,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这次案件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情杀。而且,凶手很有可能另有其人。
何庆道谢完,正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忽然看见里屋的门开着,里面有一位小男孩,也正在盯着他看。何庆和他对视了几秒,就走出了这间屋子。
真是倔强的眼神。何庆从男孩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很强势的意念,似乎是要拼命去保护什么宝贵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何庆对妇人说:“再次感谢您的合作,记住,如果遇到了麻烦,请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何庆再次亮了亮警察的身份证明。
仿佛突然被揭穿一层隐秘一样,妇人稍带窘迫地低下了头,却还是没好气地冲他说了一句:“谢谢,你请回吧。”
“不客气。”何庆朝房内看了一眼,小男孩已经不在了。但是,何庆注意到,房内的桌子上,摆着一副很漂亮的铅笔画,人物的眼睛十分传神,好像整个的都活了起来。
第7章 失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