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学里门斗柳向茂走来催促道:“众相公俱已进京,你家相公怎么还不动身?”高老者道:“不瞒你说,我因家事萧条,糊口尚且不暇,那里措了许多盘缠只算不中罢了。”柳向茂道:“不妨,不妨。我有十两银子,快拿去,作速起身罢。”高涉川接了银子,十分感激,就别父母,带领琴韵,上京应试。
到了应天府,次日便进头场,果然篇篇掷地作金石,笔笔临池散蕊花。原来有意思的才人再不肯留心举业,那知天公赋他的才分,宁有多少,若将一分才用在诗上,举业内便少了一分精神;若一分才用在画上,举业内便少了一分火候;若将一分才用在宾朋应酬上,举业内便少了一分工夫。所以才人终身博不得一第,都是这个病症。
高涉川天分既好,又加上三年苦功,自然中选,那里怕广寒宫的桂花没有上天梯子攀折。及至三场完毕之后,看见监场御史告示,说放榜日近,生员毋得回家,如违拿歇家重究。高涉川只得住下。
过了数日,一日在街上闲步,撞到应天府门前,只见搭棚挂彩,用缎结就一座龙门。再走进去,又见一座亭子内,供着那踢斗的魁星,两廊排设的桌尽是风糖胶果。独有一桌,物件更加倍齐整。高涉川就问承值的军健,才知道明日放榜,预先排下鹿鸣宴,那分外齐整的是解元桌面。心内十分欣慕,回到寓中,是夜在床上思想:“未知明日我有福分能享此宴否?”
到了五鼓时候,耳边听见外面喧嚷。早有几个报人,从被窝里扶起来,替他穿了衣服鞋袜,要他写喜钱。高涉川此时如立在云端,就写喜钱,赏了报人。及看试录,见自家是解元,愈加欢喜,慌忙打点去赴宴。
及到应天府,拜座师,会同年。主考房官见解元少年风流,各各欢喜。及至宴罢,鼓乐送回寓所。同乡的人,都送礼来贺。高涉川要塞何靖调的口,过了两日,急急回家。
那出榜之日,报子报到苏州,何靖调见高涉川中了解元,忙忙入内,报知润娘。润娘听了,不胜欢喜。何靖调道:“我今可以放此担子了。”遂叫小厮雇一乘轿子,请润娘上轿到高家。又选一个丫鬟跟随,自己亲身送去。
高老者见何靖调来,出来迎接.又见一个美女下轿,忙问缘故。何靖调就将三年前之事细细说明。高老者闻言,感激拜谢,遂引润娘入内,见了老妻,说明缘故。老妻欢喜.润娘请翁姑拜了四拜。
过了数日,忽见琴韵来报:“解元回来了。”不多时,鼓乐迎高涉川入门,拜见父母,各个欢喜。少顷,房中走出一个丫鬟,说道:“娘娘要出来相见。”高涉川问道:“是那个亲戚?”父母道:“孩儿,你倒忘记了。当初你在扬州时,可曾与润娘订终身之约么?”高涉川变色道:“这话提他则甚。”父母道:“你这件事负不得心。何靖调特特送他来与你成亲,岂可今日富贵,遂改前言?”
高涉川骂道:“那何靖调畜生,我决不与他干休!孩儿昔日与润娘订了终身之约,被何靖调挟富娶去,反辱骂孩儿一场。孩儿怀恨,奋志读书。若论润娘,只好算是随波逐浪的女客。盟誓未冷,旋嫁他人,虽然是妓家本色,只是初时设盟设誓者何心,后来嫁与他人者又何心既要如此,何苦在牝牡骊黄之外,结交我这穷汉.可不辜负了他的眼睛。如今何靖调见孩儿侥幸,便送润娘来赎罪。孩儿虽愚,也不肯收此失节之妇,以污清白之躯。”
里面润娘听了这话。忙走出来,高声说道:“高郎,你不要错怪了人。那何靖调分明是押衙一流人物,待奴家细细说出原委。昔日郎君与妾相昵,有一个姓欧的撞来,郎君曾做诗讥诮他。他衔恨不过,便在苏州谎说郎君狼狈,做了郑元和的行止。何靖调信以为真,变卖田产,带了银子,星夜赶来,为妾赎身。妾为老鸨计赚,哄到他船上,一时要寻死,谁知何靖调不是要娶我,原是为郎君娶下的。”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