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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们日本的文明最初来自中国和朝鲜,后经国人努力钻研琢磨,才达到近代的地步。西洋学说远在宝历①年间即流入日本。(参阅《兰学事始》②)晚近由于和外国开始往来,才盛行起来。教洋学,译洋书,人心趋向大变,从而改组政府,废除藩治,遂有今日之局,再次打开了文明之端,这也不能不说是古人的遗产,前辈的恩赐。
①日本桃园天皇的年号,当公元1751—1764年。——译者
②《兰学事始》是兰学家杉田玄白(1733—1817)的作品,书中叙述了洋学传入日本的情况。兰学,指荷兰的学术文化。——校者
如上所述,自古以来,以身心之劳在社会上作成事业的有志之士,本来很多。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不能说这些人是只满足于自己的丰衣足食的人。我认为这都是些重视为人处世的义务而志向高远的人。现在的学者从这些人物承受了文明的遗产,如能站在进步的前列,其进展是无止境的。再过数十年,到了以后的文明之世,必然会使后人象我们今天推崇古人一样敬仰我们的恩泽。所以生当今世,必须给后代子孙留下生动的事迹,责任非常重大,岂能以念几本教科书以后经商,作工,或充任小吏,每年收取几百圆的报酬,得以仰事俯畜,维持家人生计,就心满意足呢?似此虽不损害他人,但亦于人无益。此外建功立业要遇机会,机遇未至,有能力亦莫由施展,此种例子,古今都有不少。例如我们明明知道我的故里近邻中也有英俊的人才,固然用现在文明的眼光来批评这个人,或者可以指出其言行或方向有不少错误,但此系潮流使然,不是他个人之罪。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不幸生不逢时,以致满腹经纶一筹莫展,潦倒一生无补于世,真是遗憾。今则不然,如上所述,西洋学说逐渐盛行,终于推倒旧政权,废除藩治。我们不能把这种变动,只看成是战争的结果。须知文明的功用不能以一场战争而了结。所以这次变动不是战争所引起,而是文明所促成的人心的动荡。因此战争虽已于七年以前结束,其痕迹消失,而人心之动荡依然存在。一切事物必须有引导的力量才能推动。首倡学问之道,把天下人心导向高尚领域,目前尤为大好机会,所以逢此机会的人,即现在的学者应该为着社会的福利而努力。
十篇
赠中津旧友(续前)
前编曾将学问的旨趣分两类加以讨论。大意是说吾人不可只以一人一家的衣食为满足。因为人们生来就赋有比此更高的义务,那就是必须投入人类社会,并以成员之一的身分,努力为社会服务。
研究学问时立志必须远大。做饭,烧洗澡水是学问,议论天下大事也是学问,但解决一家的生活易,而筹措天下的经济难。大凡世间的事物,易得的不足为贵,物品之所以可贵是由于得来不易。而据我所知,现在的学者似有舍难就易之弊。在从前的封建时代,学者或有所得,但因社会上的机会似乎很有限,无法施展其所学,便不得不再求上进。这样的学风虽不甚好,而其勤于读书,力求学识渊博,诚非现在的人所能及。现在的学者则不然,他们可以边学边实地使用。例如当了三年洋学生,仅学到一些历史、物理书籍,就号称洋学教师,可以开设学校,又可以受聘充当教授,或担任政府官吏,获得大用。还有更容易的,就是念几本流行的翻译书,在社会上到处奔走,访听些国内外新闻,即进行投机,并且一登仕途,就摆起官架子来。如果这样的情况形成风气,那么世间的学问就绝对达不到高深的境界了。用轻视的笔调来形容学者虽非所宜,但如替这些人算一笔账,他们入学读书一年,所费不过百圆,三年之间不过投下资本三百圆,出校后一月就能获得六七十圆的利益,这就是洋学生的生意经。至于那些道听途说,一知半解而作官的人,还不用花费三百圆的本钱,则每月的薪金就成了纯利。社会上那里还有利益这样大的买卖呢?恐怕就是高利贷也要退避三舍了。原来物价的高低是根据社会需要的多寡而定的。现在从政府机关起,各方面都急于使用洋学生,因此他们很时行。当然我并不敢责备那些洋学生投机取巧,也不敢诽谤使用者方面的蠢笨,只是认为这些学生尚须艰苦忍耐三五年,认真努力求得实学,然后任事,才能有大的成就。只有这样,才能使日本全国的智德增进,也才能和西洋各国的文明争个短长。
现在的学者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从事学问呢?不是说为了追求独立不羁的大义和恢复自由自主的权利吗?既然谈到自由独立,自然也必须考虑到其字义中包含的义务。所谓独立,不仅是居住一所房屋,衣食不仰赖别人而已,这只是内在的义务;进一步谈到外在的义务时,就应该无愧于身居日本的日本人这一名称,与国人共同努力,使国家获得自由独立的地位,才能说完全尽了内在外在的义务。所以只顾一家衣食的人,只能说是一家独立的家长,尚不能称为独立的日本人。
试看今天日本的形势,实在是徒有文明之名,而无文明之实;徒具文明的外形,而缺乏内在的精神。现在我国的海陆军能和西洋的军队交战吗?决不能。现在我国的学术能教导西洋人吗?不但不能,反而向其学习唯恐不及。所以在外国有留学生,在国内有雇用的外籍教师,政府各部、局、学校以至于府县、港口,都雇用了外国人。甚或私立的公司和学校,在兴办新事业时,大多亦必首先雇用外人,付给优厚的报酬,依赖他们。取彼之长,补我之短,虽系一般人的口头禅,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好象我们只有短处,他们只有长处。自从我国打破了数百年来闭关自守的锁国状态,蓦然和文明人接触以来,其状况有似水火之不相容。为了调整这种关系,就雇用他们的人,或购买他们的物品,以应急需,而调节水火相克的矛盾。如系迫不得已,才仰赖他们一时的供给,自然不能就说是国家的失策。然而依赖外国货物,只图本国使用方便,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如仅将此看作是一时权宜之计,聊以自慰,那么所谓一时权宜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如何才能掌握不须仰赖他人而能自给的方法呢?这个期望是很难实现的,只有静待我国现在学者们的成就,即除这些学者能设法供应本国需用的物资外,再没有其他方法。这就是学者们所担负的迫切责任。现在我国雇用的外国人,可以说是我国未成熟的学者们的代理人;现在我国购买外货,是由于我国工业幼稚,所以暂以金钱换来,以便使用。为了雇用外人和购买外货而花费金钱,是由于我国学术尚不如外人,这使日本的财富流于外国,实在可惜,对学者来说也是可耻的。
一个人对于前途必须抱有希望,如对前途无望,社会上就没有努力工作的人了。预想明天的幸福,能安慰今天的不幸;为了来年的快乐,才忍受今年的痛苦。从前世事都受制于旧的规范,有志之士也没有可以期望的目的。今则不然,由于限制的消除,恰似替学者开辟了新的世界,达到可以担负天下任何事业的地位。诸如务农、经商、治学、为官、着书、办报、讲法律、学艺术、创办工业、开设议院等等,百般事业,都可进行。这些事业的成就,不是在国内与兄弟阋墙,而是和外国人作智力竞争。这一智战的胜利可以提高我国的地位,反之就会降低,因此可以说希望很大,目标亦甚明确。当然兴办的社会事业有先后缓急之别,但是国家所必不可缺的事业,则须依靠各人贡献所长,从现在就开始研究。如系通晓处世义务的人,决没有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之理,愿我辈学者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