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劝学篇>第13章

第13章

这些劝孝者在许许多多的教条中,指出儿女在妊娠中使其母受尽痛苦,降生后三年尚不能离开父母之怀抱,其洪恩不知如何浩大。可是生儿养子,不仅以人类为然,禽兽也是一样,人的父母和禽兽不同的地方,只在于除了与之衣食以外,还加以教育,使其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可是世上做父母的,常有能生儿育女,但并不知道教育子女的道理,本身惟以放荡无赖为事,示子弟以恶例,倾家荡产,自陷贫困,等到年老力衰,家产垂尽,放荡一变而为愚顽,则对其子责以孝道,这又是何居心呢?似这样铁一般的脸皮,真可以算得寡廉鲜耻之尤了。还有些父母贪图儿子的财富,为姑的厌恶儿媳的性情,用父母的意志来压制子媳的身心,即令父母没有道理,儿子总不能作丝毫的分辩;儿媳则如坠入饿鬼的地狱,起居饮食,毫无自由,稍一违反翁姑的意旨,即被责为不孝。世人看到这种情形,虽然心里认为没有道理,但为使自身不致受到责难,却首先袒护做父母的无理言行,毫无情由地归咎于其子。也有人附和流俗,不问是非,授儿子以诡计,使其欺骗父母,这又岂能说是人类处家之道?我曾经说过:“姑鉴不远,在媳之时。”为姑的如果要虐待儿媳,应该回想一下从前自己身为儿媳的时候。
以上是用夫妇和父子两种关系为例来说明上下贵贱的名分所发生的弊害。这种弊害在社会上流行甚广,几乎浸润于人间事物的一切关系之中,下一编内还要举例说明。
九篇
分述两种学问的主旨
——赠中津旧友——
细察人们的身心的活动,可以分为两类:第一,是指个人本身的活动;第二,是指社会上伙伴之间有关交往的行动。
第一,以身心的活动来解决衣、食、住问题,使自己能过安乐的生活,这可以说是属于个人本身的劳动。但世间万物,对人都是有益的。如种下一粒种子之后,就能收获二三百颗果实;深山树木,不用人工培养,也会自然生长;利用风力可以推动风车;利用河海可以运输;开采山里的煤,汲取河海的水,点火燃烧,发生蒸气,就能推动庞大的火车轮船。自然界的其他奥妙,不胜枚举。人类只不过对自然界的物资,加以改造,使它为自己服务。因此人类所需要的衣食住等生活资料,自然界已经提供了99%,所加的人力只有一分,所以不能说一切都是人力造成的,其实人们只象是拾取路旁现成之物罢了。
因此人们自谋生活,不是什么难事,完成此事,更没有值得夸耀之处。独立生活固然是人们的一件大事,古人说过“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①但是我以为就是做到这点,人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古人的说法只是让人不逊于禽兽罢了。试看禽兽鱼虫哪个不会自己寻找食物,而且不但能求一时的满足,象蚂蚁那样,为了未来还在地下掘洞作窝,储蓄过冬的食物。世上也有人象蚂蚁那样只求自己满足。举例来说,男子成人以后,即做工经商,或充任官吏,逐渐不必累及父母亲友,获得适当的生活,也不侵犯他人。如果租不到房子,就自己置办一所简单的住所,一面布置,一面先娶一位勤俭持家的如意妻子,生儿育女。教育抚养费也不太多,又随时准备着三五十元的医药费等意外开支。总之,细心地作长久的打算,保持一个美满家庭,不但自己因为获得独立生活而得意,世人也赞扬他是独立能干的好手。但实际上却大谬不然,这种人只能说是蚂蚁的流亚,其生平事业和蚂蚁并无二致。他们为着衣食和盖房子而劳力操心,虽无愧于古人之训,但是身为万物之灵,其目的任务,又岂能局限于个人的生活呢?
①见《圣经·创世记》三·19。——校者
如果人们象上面所说的那样,只是为着满足衣食住而生存,那么人生在世就只是生和死,死时和生时的情形毫无差异。这样世代相传,就是经过了几百代,一村的情形还是依然如故。没有人创办社会上的公共事业,既不造船,又不修桥,除一人一家的孤立生活之外,全都听任自然,在生死居住的土地上不留下一点痕迹。西洋人说:“世上的人如果只求自己满足,安于小康,那么,今天的世界同洪荒时代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固然满足也分两种,切勿混淆。如果得寸进尺,永远没有满足,就叫做“奢望”或“野心”。但如充分进行脑力或体力劳动,而不能达到应该达到的目的,便是“愚蠢”。
第二,人性最喜群居,不能孤立独处。只是和父子、夫妇共同生活,尚不能感到满足,还要同广大群众往来。交际越是广泛,越是感到幸福,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起因。一个人既然活在世上,成为交际的一员,就有他应尽的义务。世上的学问,如工业、政治、法律等都是为着社会而设立的,若是人们互不往来,就什么也不必要了。政府所以制订法律,是想防治坏人,保护好人,以维护社会的安全;学者所以着书教人,是想启发后辈的智慧,以保持社会的进步。古时中国人说过:“治天下如同分肉,必须公平分配”;又说:“除去院里的草,不如扫除天下”。这都是旨在改进人类社会的名言。凡人苟有所得,都愿意对于社会有所贡献,这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也有人在无意之间为世间作些好事,让后世子孙深受其惠。正因人类具此性格,才能尽到社会的义务。如果古代没有此种人物,我们生在今天就得不到现代文明的好处。父母留下的遗产,不过是地上的财产,一旦消失便成泡影;而世上文明遗产,则系所有古人留给我们的遗产,其伟大之处,岂是地上的财产所能比拟?对于这种恩惠,现在我们找不到称谢的对象,这就和人类生活所必需的日光和空气不必用金钱得到而十分贵重一样,享受的人只能称之为前辈古人之荫庇恩赐。
在开天辟地之初,人智未开,那时的情况恰似无知无识的初生幼儿,还未见知识的产生。比如用麦制造面粉,最初是用两块天然的石头将麦粒捣碎。其后经人改进,把两块石头磨成扁圆形,中心掘一小孔,在一块石头的孔中安装木制或金属制的轴,一块放在下面,把另一石块放在上面,再将下面石块的轴,装入上面石头的孔里,把麦粒放在两石之间,转动上面的石块,运用石头的重量来碾碎麦粒,就是磨子。这种磨子是由人推动的,以后逐渐改进磨形,并改用水车风车之力,最后又用蒸汽之力,日臻便利。世上无论何事都是这样向前推进的,昨天认为便利的,今天便觉笨拙,去年认为新颖的,今年便觉陈旧。试看西洋各国的进步情形,其各种各样的电气和蒸汽机器,没有不是日新月异竞相改进的。岂但有形的机器为然,在另一方面,人类的智慧愈开,则交际愈广,交际愈广,则人情愈和,因此就用国际公法来限制战争。同时经济之学日盛,政治商业之风一变,学校的制度,着作的体裁,政府的措施,和议院的会议,都愈改愈精,全无止境。试读西洋文明历史,从1600年到1800年的二百年间,其长足发展的情形,实足令人惊叹,简直令人想不到是一个国家的历史。若究其进步的根源,无非是古人的遗产,前辈的恩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