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方欲归以至加尔女士之前,太后又呼余而言曰:“今尚有一事语尔,凡有西归来宫中者,尔可至帝前。苟彼等与帝有所语,尔可为译之。”余当答太后:“凡有外人来时,吾必与俱。”自念从未有与皇帝问答者。太后乃亟释所以言此之故,谓彼欲余之敬皇帝也与敬彼同。外宾来时,期余为之布置耳,彼之所言,余明知其非确也。盖太后欲时时防闲,不令外人之得间循诱皇帝,使之从事改革已耳。
八月十五日,则中秋节之典礼也,亦有谓之月节者。至月节之名之所由来,则由于中人率信月圆时,非真圆,必至此日,乃得其全。是日应行诸仪,佥由宫眷为之指挥,于月之上升时,且拜之焉。其他典礼,与龙舟节者无不同。太后之与宫人等。亦互有所献赉。节礼之终,则殿以戏。所演者月景也。相传:月中有一嫦娥,与之偕居者,为一白兔,名曰玉兔。按是剧所演,此兔乃逃之地上,变为一少艾。日中一金鸡见之,亦逃出,变一娇好之公子。彼等既相遇,遂相爱好。时地上另有一红兔,见此情状,亦变为公子,俾夺金鸡之情爱,而求悦于玉兔焉。惟其面色之红,卒不能变,相形见绌,未遂所愿。而金鸡之与玉兔也,相爱如常。此时月中嫦娥,知其所失,乃遣天兵捕兔去,而金鸡亦于是返日中矣。
八月二十六日,宫中又举典礼。方清之龙兴也,顺治帝以力征故,于八月廿六日,粮糈尽竭,不得已以树叶为食。其士卒亦然。盖彼时所可得者,仅有是耳。自是满人遂以此日为纪念,迄今不衰。满人于是日,无不尽屏侈靡,尤以宫中为甚。余等无得肉食,所餐者,仅米和莴苣之叶而已。且不得用箸,食物则以手撮之。虽太后亦无得或异。此盖欲使后世子孙,毋忘乃祖拓辟疆土,所受之艰阻故也。
八月垂尽,太后于春间所植之葫芦,将于是时收获,太后日偕余等去以观之。彼恒择其式之最佳者而采之,盖谓其腰之最细者也。且以细带缚之,使不改其形式。一日太后指一葫芦而语余曰:“此颇足令余思尔之着西衣时也。今尔之衣,尔必觉其安适矣。”当葫芦成熟时,乃割之。太后必以竹刀刮其外皮,而以湿布拭之,曝之使干。不数日间,辄作褐色。乃悬之而作颐和园中之饰品焉。有一室中,共有葫芦一万,其状各殊。至以布拭葫芦,俾丽其色,与所以刮之,以备宫中之用者,皆宫眷分内事也。惟余等中,除太后外,鲜有审慎及之者。一日余方从事于此,忽有一葫芦之老者,其顶为余击落,而此又太后所最喜者。余时不敢以所过往告太后。一宫眷语余:“莫若尽弃之而不言也,葫芦甚多,太后或不得而觉之。”余卒自决,莫若往告太后。苟有责罚,受之可也。而太后竟未尝以此有所烦扰,殊足奇异。太后曰:“此实太熟,其顶固将坠落,尔适以其时拭之,而遂堕耳。此殊无法可施也。”余告太后:“以余之不慎,自念殊惭!况此为老祖宗所悦者耶。”而此事乃毕矣。时诸宫眷均坐憩室中,亟欲知余之所以脱此厄者。迨既告之,佥谓彼等苟有犯是者,必遭呵责云,且均大笑,而谓:“悦爱者所事,无不佳者。”是言殊使余不自适。继以此事一一告之皇后,渠谓余以实言告太后甚当。并嘱余审慎,嫉余者颇多也。九月之初,菊花发芽,宫眷之责,应每日往整齐之,尽去其芽,每干仅留其一。以此则菊可肥硕,花开亦大,虽太后亦从事焉。太后于菊最精详,余等之手,苟不凉者,不得抚之。盖谓热手,将使叶之萎也。其花灼九月杪,或十月初则盛开。太后之于菊也,盖有奇能。能于菊之未萌芽时,道其花之形与色。彼恒谓此将作红花者,余等乃以竹片书其名于上,而插之花盆中。继又谓此必白者,余等复如前法以竹片插盆内,而书其名。太后曰:“此为尔第一年之居宫中也,尔今见此,及闻吾所述者,必甚奇。然吾于此,鲜有讹误也。花开时,尔将见之矣。”此言诚然,盖无有不如渠所预述者。余等中无一能知太后奚以能辨别之故,且一无所讹。余曾询其故,而彼乃以秘密见答。
当此际也,画像之进行甚缓。一日太后询余:“果以何时而能毕之?”并询欧俗:“如此像者,应如何酬报之?”余答:“率以巨金为酬。”太后颇不然是,谓:“中国俗尚,以金钱见酬,殊见侮也。”彼意酬加尔女士以勋章,较以钱酬者优甚。此时余不克复有所言,然决意一俟有机遇,当再为太后言之。
九月间,有一俄国马戏来北京,致宫中诸人,无不互相道之。太后闻之既久,乃询其状果何似。余等既详告之,彼觉殊有兴趣,且谓颇愿一视之。时余母念苟以马戏来宫中者,诚佳事也。遂问太后以能如此否。太后闻是甚喜,并备置一切,以便戏此。各事既定矣,马戏中诸人及其所携之兽,均寓于吾等所居之左右。故余等乃出私资以饮食之。因欲以马戏示之太后,故所费亦不之计。其帐幕约两日始张成,而于是时,已有人以其所行之事,报之太后矣。方马戏开演之前一日,吾见太后退朝时,其状甚怒。余等乃询其故。彼告余母及余,谓:“有御史等,颇不以马戏之来宫中为是。因此等举动,从未有入宫闱者,乞太后罢之。”太后言时,大怒而言曰:“且视余之权力果何似也。余仅欲视一马戏耳,乃不能使人之不余逆。”吾思莫若给以资而遣之去,夫太后以为是者,余等固无敢违之也。乃太后思之有顷,跃而言曰:“彼等之帐暮固已张矣,他人将不计其有马戏与否,而其议论则同,吾必举之。”以是乃得如式举行。太后与诸宫眷等无不欣慰者。戏中有一段为幼女于球上跳舞,太后最悦之,且令重演之,至于数次。另有一段之有兴趣者,则摆棍戏也。满宫中人,除吾母及吾姊妹外,从未有见马戏者。太后于时,甚惧夫此人由摆棍坠下而自戕也。又有一段之娱太后者,则乘无鞍之马以竞技也。太后见是甚奇之。其为太后所反对者,则以提议携狮虎之类以来宫中也。太后意以此等野兽来宫中,殊不妥善,宁不阅之。马戏之主人,乃携一稚象来,作种种灵巧之技术。此颇足使太后愉快。主人见之,即以是持赠,太后受之。事后,余等试与之戏,见象竟毫不移动,乃弃之而置宫内诸象之中。
马戏所演者共得三段。于其结幕之先,其主事者语余,谓:“极愿以狮虎之戏相示,实无危险。且大有可视者在。”余等计议者久之,太后乃允其携入,但必置之远处,并不得纵之出柙也。
十三节
方狮虎等牵入场中时,太监乃尽聚而环绕太后之左右。不数分钟,太后即命携之去,而言曰:“吾实不之惧,第虑其万一逃脱,而伤他人耳。”此后全幕遂终。太后命赏之银壹万两。彼马戏者反得巨资以去矣。
两日以后,余等犹共述马戏之价值。乃至是以往,太后述之,觉有大失所望然者。渠谓初意此必有奇异者在也。此亦太后特性中之一,盖无一事,而可使之愉快至于五分钟者。太后谓余曰:“外国技艺,吾从未见有奇异者。即以此妇所绘之画像论之,吾殊不能谓其精美,观之似甚粗率。且绘事物,又何必欲其呈彼前也。中国画家颇能绘吾之衣与鞋之类,仅一览足矣。吾意彼殊不能绘事也。惟吾之所言,尔必勿语之。”旋回顾一太监曰:“其以吾之皮帽来!”此帽系紫貂制,饰以珠及玉。太后乃详述吾等之帽,与此略同。惟太后之顶则黄,而余等者红也。余以是不禁大快。除皮帽及宫装全袭外,太后又有裘袍两袭。其逐日所着者一羊皮,一灰鼠。太后继又赐余等四袭,物质均美,皆黑白狐裘也。且均以金编与绣花丝带饰之。此外又有衣两袭,一淡红色,绣蝴蝶一百。一红色,绣绿竹叶。短衣数袭,亦附以皮。皆太后之赐。又有坎肩数袭以足之。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