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悼之时期既过,余等仍返颐和园。而加尔女士,又从事太后之画像焉。乃不几时,太后于此,殊觉厌倦。盖有一日,曾问余:“思此,果以何日告成也。”渠颇虑冬令之前,犹不克蒇事。以冬令将返禁城,苟于此间,而欲绘像,不独困难极多,且不便甚。余告太后,毕此甚易,祈其毋自烦也。
余既为太后端座,备临画也。数日后,太后曾询余:“加尔女士于此,有所言否?”余告太后:“彼即有所言,余则告以太后之命令如是。并谓余于此,殊不敢有所陈白。”乃卒以此言,余之与女士也,始得免种种困难。惟与太监等,则大费龃龉。虽有太后之督责,然卒不以礼遇女士。彼女士固不知其究竟。余时以往诉太后之辞恫吓之,俾规范其举止,奈此亦仅得暂时之效果,不转瞬间又顽惰如故矣。
八月既朔,太后乃从事移植菊花矣。此盖彼所欣爱者。每日必携余等以至于湖之西滨,相率助之折取菊芽,插之于花盆之内。此固无根,仅菊之枝干,余见之殊奇。而太后谓此必成佳卉也。余等日往灌溉之,至于萌芽而止。苟逢盛雨,太后必命太监等之湖之彼岸,以席覆之,而免风雨之摧折。凡太后之花或其所爱悦之事物,虽有他事羁绊之,然亦必亲往监察,且有时亦不复作午后之寝息,盖其性质使然也。其果园内,植桃梨等,太后亦时所注意,此外尚有一事为余所察觉者,则春夏之后,太后性极易怒,且戚甚。秋季为彼所最难耐者。冬寒亦所厌恶。
十二节
八月某日,太后稍有不豫,且苦头痛。余见太后之病也,仅此次耳。但每晨太后仍起床,视朝如恒。惟不能饮食,而旋即卧矣。曾召医士数人来,各诊其脉。而诊脉亦有其仪则。医士率跪于榻侧,太后则伸手外出,而置小枕之上,此专备诊脉用者。诊脉既毕,则开药方,人各殊异。余等乃授之太后。彼择其中之最佳者用之。另有二人,随医士配药于太后之前,太后且一一视之,然后乃服。
际是时期,雨大至,且极炎热,气候温湿,蝇以万计。而太后之所最憎恶者,则蝇也。故夏时反不若此季之困苦。种种防蝇之策,无不具。每户之侧,各有太监一人,手持拂尘以驱之。至蚊之扰害,余等从未有之,盖余于宫中,未尝见有用帐者。以蝇之如是其多,虽防之至严,然仍有一二飞入室中。苟有落于太后身上者,太后必号呼。有落于其食物上者,则必举所有而尽弃之。太后是日间之脾胃,且将以是而尽败。而其性情,亦至暴戾矣。当蝇之飞近太后侧也,必命立其左右者捕之。余固恒受此种命令者。然憎之之深,几与太后相埒,盖苟触之,其污秽之沾于手上者,辄诚盛也。
太后既病之后,起居不适者久之,而医士乃恒不离左右。太后所进之药,性味各殊,不独未见痊可,而渐转剧,且致寒热矣。太后畏寒热极甚,余等伺守其侧,无间日月。苟得间外出数分时者,乃于是时进食焉。其康豫时逐日所燃之香味,乃至此而恶之至切,不得稍近其侧。盖其特性也。花亦若是,平时爱之固甚挚,今亦不得近之。且以病故,其脑力终日不懈,致日间不能成眠,而觉时日之骤长矣。欲谋所以消遣之也,乃使一太监之知文字者,于日间读书。所读者大都为中国古史或诗词或他种学说。太监读于其前,余等侍于其侧,而以一人按摩其胫,太后以此稍觉安适。如是者,逐日无或稍异。至太后痊愈乃止,约得十日以外。
一日太后询余曰:“凡病寒热,西医所以治之者,究为何药也?而告余者:西医恒以丸药食人。此诚险事。以丸丹果何物所制,殊不得而知之。中国之药,纯系草本,余有载籍,解其性味甚详。故恒能择其当者而服之。又有告余者:彼恒以刀剖人皮肤。在中国则以药治之可矣。李莲英告余:余之小太监某,腰生一疮,有劝之往医院中诊视者,彼固不知将何以治之也。乃西医竟以刀剖开其疮,使之大惧。继闻其不两日而竟愈矣。余为之殊惊异。”又续言曰:“一年前,一西妇来宫中,见余咳甚,畀余黑丸,嘱余吞之。因余不愿有以忤之也,乃受其丸而语之以少待服之。然余殊不敢轻尝,卒弃之。”余闻是言,乃以不明西药答之。太后于是又言曰:“吾固知北京居人,颇有服西医之药者。即余之戚某,亦时与此辈西人相往还,彼等恒不欲使余知之,余固尽悉也。无论如何,苟彼等服是而自陨其身,殊非余咎。盖彼等病时,余从未遣太医诊之故耳。”
方是时也,康格夫人来请私觐,盖欲一视太后之起居,且观画像之如何也。太后允之,并谕预备一切。此次偕康格夫人入宫者,除康贝尔女士及女教士外,尚有其戚二人来见太后。以其为私觐也,故诸宾均导之入太后私宫,而于其厅堂中接见之。即画士绘像之所。太后之于绘画,已不之耐,且时时为吾等言之。然见康格夫人等,则谦捴异常,且极誉所绘之美。今日太后性格之佳,为曩所未有。当嘱余命太监尽启诸宫殿,而示之来宾焉。太后导彼等,由此室以达彼室,并以中室之珍宝示之。卒乃至一寝室中休息,命取椅来,以款来宾。是时室中之椅甚多,然皆太后之御座,视之固与寻常所用者无殊。宫中定例:无论其为何椅,但一经太后用之,则谓之御座,非得太后命,无人得而坐焉。
是时太监等方携椅入,以备西归用。乃有一妇,竟误坐太后御座上。吾立见之,方未及以术令之使去,而太后已暗示吾以不耐状,吾于是趋此妇前,而语之将有所示也。以此彼乃不得不起立矣。至此事之所以烦困者,则以太后固觉无人能坐其御座,然又欲余使此妇离之,而不明言其故也。既而余方瘁于译述,太后又低声告余曰:“尔视此妇,又坐余榻上矣,余等离此室为佳。”余乃导诸人入茶点室焉。既毕膳,各人与太后兴辞,而贻加尔女士以去。诸宾去后,吾等如常例,以各事报之太后。太后曰:“此妇甚可笑,既坐余宝座,又坐余榻,或彼不识何以为宝座耳。然若外人知其故,必非笑余辈也。吾人礼貌,胜彼等者多矣。尚有一事:方康格夫人由庭院中来,曾以一小包授之加尔女士,尔见之否?”吾答:“曾见渠与之一物,其状如包,惟中系何物,不之知也。”太后于是命余去,而问女士之果为何物。余于此际,所受太后之命令,奇特者极多。习之既久,颇能以吾之辞令,而达太后之训示焉。故余至加尔女士前,并不询之,惟期以术寻得之也。乃余遍寻其所谓小包者,均不之见,其中何物,更无从而知之矣。吾以是窘甚。盖以太后有所训示,无不立欲达之,如余今日所为者。时方事搜寻,忽一太监来,谓太后欲见吾,吾于是复至太后前。未及其语,而告以加尔女士方寝,俟其既醒,将必问之。太后曰:“吾殊不欲加尔女士,知尔之所为者,实吾之命。不者,彼将以吾为多疑也。尔今问之,切无言其故。尔固慧甚,当能是也。”有顷,余偕加尔女士步行,以至太后之宫,从事绘画。余见顷间所计议之小包,渠方携之行,为之大慰。既至太后宫,加尔女士语余曰:“天殊黑,尔可毋庸再坐,余绘太后之宝座可也。此间有杂志,苟尔悦此,可藉以消遣也。”余于是乃启其小包,始明其中实无他物。仅美国之月刊杂志耳。余既见之,旋即托辞,急趋至太后前而告之。讵知太后已外出游湖矣。故余复乘轿踵之。既至湖滨,太后见余,乃命以小舟桌余,至于汽艇,余尚未得暇与之陈说,而太后曰:“吾已尽知之矣,此乃一书,加尔女士曾授尔读之也。”余闻之大失望,此行诚无谓矣。固知此必太监乘最先之时机告之,然不料其竟能至于是也。太后今以是殊满足。仅询余加尔女士曾否疑彼寻究此事也。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