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接着惊报,说洋兵已至北仓。马玉昆力战三昼夜,战不过洋兵,大败至杨村,已不复成军了。北仓已经失守,裕禄自戕身亡。荣禄入宫,奏知太后。太后惊得两泪双流,泣问左右如何是好?衆人因新诛许、袁,谁还敢多讲?异口同声,都说恭候皇太后圣裁!太后急得没法,转问荣禄道:“好孩子,还是你想个法子罢,我急得没了主意了。”荣禄道:“奴才原主张是和议,但是现在时光,和也太晚了。”太后道:“急来抱佛脚,没法儿的事,现在也只好和了。”随下旨停攻使馆,一面派总理衙门章京文瑞,送西瓜到使馆去。又派桂春、陈夔龙去见各国公使,甘愿护送使臣到天津。使臣不肯行,复书措词甚慢。又命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催他入京议和。总理衙门电致各国驻使,叫向各国议和。病急乱投医,忙到个发昏章第十一。御史彭述特献一计:“请俟使臣出京时,逼张旗帜,作为疑兵,数百里皆满。夷人瞧见中国兵马,这么衆多,自然可以不战自退。”
这日,李秉衡带兵出京。请了三千义和团做护卫,都持着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鈎,火牌,飞剑,名叫"八宝"。满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意前锋张春发、万本华,才到河西邬,开了一仗,死掉大半。屍身氽在潞河中,潞水为之不流。御史王廷相,也溺死在里头。陈泽霖从武清地方移营过去,听得炮声,全军皆溃,秉衡逃了通州去。
败报传入都城,载漪、刚毅,隐住不奏。辅国公载澜,奏请速斩荣禄、王文韶,太后不许。载澜又命董福祥、余虎恩急攻使馆,武卫军、虎神营、神机营,诸军皆会,摇旗喊呐,百道进攻。载澜亲自督战,誓必踏平使馆,杀尽使臣。此时载漪见风声日紧,急谋弑帝。作事不密,被御医姚宝生所泄,於是下宝生於狱,要把他杀掉灭口。又请杀奕匡、荣禄、王文韶、廖寿恒、那桐。太后道:“伤戮也太利害了,过几天再商量罢。”
载漪强奏不已,正在为难,忽见一人匆匆奔入,气急败坏的道:“不好了,洋兵立刻就到了。通州已经失守,李秉衡殉了难了。”太后大惊而哭,顾廷臣道:“闹到这个地步,咱们娘儿两个靠谁,你们竟不能够相救么?”廷臣面面相觑,不作一语。庆王奕匡道:“依奴才愚见,还是遣王文韶、赵舒翘到使馆去。”文韶道:“臣年已老,恐不能够胜任。”舒翘道:“臣资望浅,不如文韶,并且拙於口才,不能力争。”荣禄道:“不如先给一封信,探探他们意思。”太后道:“就这么办,很好!荣哥儿,你干一干罢!”於是荣禄写了一封信,派总理章京舒文,送往使馆,约定明日午时,遣大臣相见。
这时光,董福祥攻扑使馆,督战正力。瞧见舒文,就要拿住斫掉。舒文口称有旨,才得免祸。忽报各国联军,日、英、美三国兵为左军,法、俄、德、奥、意五国兵为右军,共计四万余人,浩浩荡荡,杀奔前来了。接着,又报日本兵已到,离东直门外五里,紮下营寨了,俄国兵紮营在东便门外三里,英、美两国兵,屯在通州河南岸,距城只有七里。又报法兵也到,驻在东城十里外。
此时两宫已有西狩之志,密饬荣禄预备车辆。二十日这一天,召见王大臣五回。一回少一回,到了末次,只有王文韶、刚毅、赵舒翘三人。太后道:“现在只剩你们三个人,其余都自己顾自己去了,不再管我娘儿两个了,你们应跟着我走。”
又顾王文韶道:“你这么大年纪,还要你长途受苦,我心中很不安,你坐着轿子慢慢来。他们两人年轻,可以骑着马跟我。
"德宗也向文韶道:“你是必要来的。”忽报回部援兵已入东便门,大事不要紧了。太后诧道:“回部怎么会派兵来援?”
李莲英在旁道:“老佛爷洪福,也许是董福祥调来的呢。”忽一个太监慌张入报:“洋兵已经人城。日本兵攻破东直、朝阳二门,英兵攻破广渠门。”太后道:“回部援兵怎么样了?”
那太监道:“那是人家误认的,就是俄国的哥萨克兵呢。”原来董福祥听得洋兵到城外,忙叫其他将督攻使馆,自己率兵杀出广渠门。正遇着英兵,开枪攻击,杀了个大败仗。时已日暮,北风紧急,炮声震天,风雨暴至,两军暂行休战。到二十日黎明,北京城破。洋兵从广渠、朝阳、东便三门杀入,禁军皆溃。
董福祥逃出彰仪门,纵兵大掠而西,辎重弃掉不少。城里头巡城御史彭述,还忙着张贴告示,大吹其牛,盛称我军大捷,洋兵已退向天津去了。
当下太后听了太监之报,知道洋兵已经入城,哭向德宗道:“大事去了,咱们候在这里,白送掉性命,快快走罢!”德宗也大哭,太后道:“早一刻是一刻,哭一会子,又不会好的。
"德宗道:“咱们走了,宫里这些人怎么样呢?”原来德宗有两个妃子,一个叫瑾妃,一个叫珍妃。瑾妃性情婉娈,珍妃性颇急切。彼时宫中婪索无厌,凡问安、听戏、赏物,都有费用。
两妃本是姊妹,德宗宠着瑾妃,常常津贴,珍妃不能耐。一日,叩宫求见太后,极陈宫中使用浩繁,种种扰害,语意之间,颇侵及太监。太后下旨,瑾妃、珍妃,近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均降为贵人。太后虽把她们降级,德宗却格外的怜爱,格外的宠信。珍妃幼时,在家中念书,请的师傅是江西名士文廷式,师生之间,感情极好。庚寅年,文廷式以第二名及第。珍妃在德宗前,屡屡道及,德宗默记於心。甲午大考翰詹,德宗亲把廷式卷子授给阅卷大臣,拔置第一,擢为侍读学士,充日讲官。
辽东事急,廷式合了朝臣联衔上疏,请用恭亲王主军国事。太后素不喜恭王所为,不肯允准。德宗力请起用恭王,太监就在太后前,构上了蜚语,谮说珍妃干预外廷事情。太后大怒,喝把珍妃笞责宫杖五十,囚於三所,每日仅通饮食。妃兄礼部侍郎志铳,充发了乌里雅苏台去。瑾、珍两妃,生系同胞,居系同宫,所以格外友爱,曾叫画苑给了《红楼梦》大观园图,交於内廷臣工题诗。后人有诗道:石头旧记寓言奇,传信传疑想像之。
绘得大观园一幅,征题先进侍臣诗。
珍妃既被囚禁,瑾妃也悒悒寡欢。现在太后要出狩,德宗就为舍不得这两个妃子呢。太后早知道他意思,随道:“来人,快把三所那人召来见我。”内廷总管崔某遵旨往召,一时召到,叩见太后。太后道:“洋兵来了,我原要带了你避难去,无奈拳衆如蚁,土匪如蚁,你这么个年轻小媳妇,倘然遭污怎么样呢?我看还是死了乾净。”珍妃唬得面无人色,不住的碰头乞命。德宗也跪下求恩。太后见了没好气,喝道:“几曾见这种不孝顺孩子,临了这么的急难,还尽护着宫里的人?本来呢,我也不要定治她死。现在为你这个样子,偏要把她治死,给那不孝顺的孩子做个榜样!”太后虽然这么说,不过是唬唬德宗的意思,不意崔总管不等到太后降旨,就把珍妃牵去,裹了毡单,推向井中去了。
后人有诗叹道:
赵家姊妹共承恩,娇小偏归永巷门。
宫井不波风露冷,哀蝉落叶夜招魂。
恽毓鼎学士也赋诗道:
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
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珍妃既殁,德宗悲不自胜。太后道:“傻孩子,尽哭做什么,你要哭死我么?咱们走罢!”此时太后穿着蓝布夏衣,譬也没有梳栉;德宗穿着黑纱长衣,黑布战裙,卧具都没有携。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