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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我返回露台旅馆,这时我不再理会有没有人继续跟踪了。时间尚早,我还是给罗莉挂了电话,听到她低哑的声音,我激动得半晌没说话。她并没有敌意,也许是因为我们有几周没通话了。我没有考虑要向她说些什么,只一再说:“我很想见见你,今天早晨,我见到了田大凯,他令我不安,人倒和善,不过……”
  她生气了:“因为田大凯是我挑中的,你就不同意。你可以换律师,但是,这就要争执起来,两个律师,两种观点。”
  我坚持说:“见见面吧,求求你。明天好吗?”
  她往后推了一天,以表明她的独立性。
  这一天之差就足够他们行动了。
  当天夜里,一场大火把王能达的服装店烧得所剩无几。她的服装店离露台旅馆不远。我在《北方周刊》上一看到这条消息,就知道他们想要恫吓王能达。(报纸总是随早餐一起送给我的)我赶到了商店门前。
  建筑物的门脸儿让烟熏得乌漆抹黑。玻璃碎片同烧毁的衣服混在一起,湿漉漉地堆在人行道上。道上有铁栅栏挡着,不让闲人靠近。正象我想象的那样,商店内部全部焚毁。到办公室去的楼梯已经倒塌,墙围布几乎烧光,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穿衣镜全打碎,碎碴子散满了一地。
  我看见坐在商店中央,还是穿着我们见面时的那件黑绸衫,两条腿交叉着。我们只离几米远,但是,她望着空处,目光呆滞。
  刑事纵火案喝?
  这场火灾之前有爆炸声。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是,调查人员不排除这是一次纵火犯罪案件。
  王能达太太并没有仇人,然而,她想起来曾收到过好几封恐吓信,是一个自称“无产阶级行动旅”的集团发出的。其中一封匿名信上特别强调:“在上海穷困的失业者面前陈列奢侈品,这是一种挑衅,我们将予以回敬……”
  《北方周刊》记者G,B,
  王能达不会出庭作证了。她已经为纵火烧毁服装店的人(我想就是乾坤的打手)开脱罪责。他们会就此止步。已经接受了警告。
  我只向田大凯交了这个底。只有他听我说过。王能达可能会作证。他把消息传了过去,他肯定是他们的同谋。
  我一直到傍晚才回旅馆。回来之前,我溜了一个弯,一直步行到虹口山庄,打定主意再同。王能达见一次面。可是,走到楼道里,我连门铃都没按就又下了楼。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和我拖累在一起呢?他们吃的苦还不够惨吗?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又到了康塔里公路的拐弯处,我身后的尾巴不见了。我苦心揣测监视我的那些人的意图,如何才能避开他们为我设的圈套。可是,时间还来得及吗?再说,我果真愿意这样吗?一个事件还模糊难辨,我却一味去碰它,但是,我已经预感到,这个事件可能要化为我的命运,从而赋予我的生活以某种意义。
  这种种的考虑,也许不过是我当时的思想,经过想象,又重新组合起来。欲待证实,不如少说闲话,还是讲讲事实吧。
  我同罗莉约会的时间是次日午后。我订了一张早上的机票。我想见见乔枫警长,但是,他不在上海,要两天才回来。我松了一日气,因为,我打这个电话也是一时冲动,又何必冒这个风险,把我掌握的情况告诉他呢?然而,我今天倒觉得,当时我相信雷震的态度是坦率的。他终于让我信服他是真诚的,谁敢说我最后不会向他开诚布公呢?但是,他外出了。这是偶然性起了作用。
  我躺下了。给罗莉挂了几次电话,一直没挂通。于是,我躺在床上尽量不动弹,免得猛然一抖,加剧我的不安情绪。人要入睡的时候,常常会这样惊悸。
  到了半夜,我一定是在昏昏沉沉中梦见一只狼狗爬进我的房间。这只狼狗,我在虹口山庄公园见过,在康塔里公路上见过,就是从家,从田大凯家门后蹿出来的那只。它要咬死我。我记不清楚有没有叫起来,但是,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到阳台上去昕听海浪声,以便放下心来。这个场面不过是梦幻,根本没有狼狗在昌西于斯大街上徘徊,企图钻进旅馆来。
  等我重新躺下的时候才又想到:罗莉把我们的约会通知了田大凯。她信不过我,给律师打了电话。我就象听到了他俩的通话:“您怎么样,好吗,亲爱的朋友?我在上海见到您的丈夫,他的情绪暴躁极了。他拒绝提出的妥协方案,我认为是个错误。”田大凯说。“说的是呢,先生,我正要告诉您,他明天要来看我,下午三点,就在我这里,我同意了,您看怎么样?”田大凯沉吟了一下,接上说:“怎么不可以见见呢?不管怎么说,您是同意这项诉讼程序的。您最好向他摆摆您的要求。您是说下午三点吗?不必担心,我再给您打个电话……”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如同我编写电影剧本时有了分身法一样(这正是我的乐趣所在),杜撰书中人物的对话,就象好探听的人偷听到一段谈话,并且录了下来,再不就象某些喜剧中的演员,搞骗人的把戏,变换假面具,从布景的一侧跑到另一侧,依次扮演好几个角色。
  然而,这不是演戏,而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昨天夜里,我很清醒,也很忧惧。我重新誊写了田大凯与罗莉的对话,觉得很准确,如同听人口授写下来似的。
  快到凌晨三点钟时,我拨了罗莉的电话。我要向她报个警,让她小心。田大凯可能会告诉他们,就象他在的问题上做的那样。他们得到消息就可能行动。他们为了击中我,可能会打击罗莉。但是,罗莉不在,没人接电话。我感到小肚子一阵疼痛,几乎忍受不住,又感到被一群黄褐色爪子的黑狗团团围住,我惊慌失措,汗流浃背。离动身还有几个小时,我想到这段漫长的时间,忍不住叫喊起来:“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
  我一回忆起这段经历,便感到惶恐,而且越想越惶恐,简直控制不住自已,说起来可能叫人奇怪。其实,我的头脑始终清醒,我步步注视这种情绪的高涨,甚至在我喊叫的时候(我无法控制不喊叫出来),我还记录我说的话。这一次,我依旧身兼二任,既是演员,又是自己的观众。我前面说过,我很好奇,而且天晓得,我激起这种荒唐的念头,谁说不是为了更好地观看下文呢?但是,我的精神高度紧张,真怕连这种清醒也会丧失掉,在惶恐将我攫去之前,我还要全凭这点清醒加以抵制。因此,我服了好几片安眠药。我抓起药片赶紧吞下,不容自己有时间阻止这个举动。这样仓促地吃药,我感到脸红。
  我一向不主张吃药,而爱在自身寻求治病的机能,并且总以此自豪。罗莉说这是不可思议的,简直可笑。
  我不常服药,所以一吃安眠药就睡着了。日上三竿我才醒来,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大汗淋漓,直到重新想起罗莉,神志才慢慢清楚。罗莉象我今天早上这样,往往是在昏沉中醒来。
  我发现要误飞机,只好强打精神,可是,稍微活动一下我都很困难,手脚好象都被捆住了似的。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在出租汽车里还昏昏欲睡,只是当我回想起到达上海时的情景,才摆脱了瞌睡。这是我一夜过后的虚假而恶心的安眠。我到达上海时,也是乘的出租汽车,我想起司机的名字了,他叫李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