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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我心里埋怨自己接受了邀请。从直感出发,我对这个人有戒心。电话一撂下,我就把挑出的毛病集中起来。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想得起来。我觉得他甜言蜜语,善于奉承,很能见机行事。我不喜欢卖弄好感。我得磨一段时间,才能信赖一个人。我预见到,一旦进入田大凯的住宅,就会谈起我个人,谈起罗莉,可我心里却一再念叨:这些话我不能讲出去,既要考虑到脸面,又要考虑到慎重。我对田大凯的了解,充其量不过他自己对我说的那点儿。他既然在上海有一个事务所,就肯定同城里的头面人物有关系。和乾坤,两个人都登记过当律师,田大凯可能是他们的朋友。
  我掉头返回露台旅馆,上楼回到了我的房间。我要度过一个阴森的夜晚。这种情况只在我感到孤独、踌躇不定的时候才有,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再发生了。从前有过几个夜晚,我就是这样在巴黎徜徉。我感到异常孤独,渴望找到一个女人,不管什么女人,可我寻觅起来,又觉得这是罪孽,于是我返回住处,接着又重新出去。
  我对待田大凯又是耍的这一套,因为,我觉得到他那儿去,就是同意和罗莉相会。罗莉选中了他,也向我谈过他。他还直呼罗莉,好象与她是多年的老相识。我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受了侮辱。
  我又走出去,仍在田大凯的别墅前转悠。是什么直觉拖住我的腿呢?我心情矛盾,如同一贯对待罗莉那样。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常常嘀咕,我永远也不会保持我的本相。她要我变成另一副模样。同罗莉在一起,你只有一种选择,要么改变自己,要么逃开。这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向我呼喊,也许是发于本能吧,可是,我以理性的名义堵住了这个呼声。
  那天晚上,我本能地嘀咕道:随便找个借口,回旅馆去。别上当,什么知心话也不要同田大凯讲。在他那里,他占绝对优势,你是招架不住的。
  我沿着黄埔大街转悠,每走一步,心里就重复一遍这句话,有时停住脚步,倾听浪涛拍岸声,或者目送一只小渔船远去。渔船在灯塔光中划出一条红色的波纹,宛如夏夜的某些昆虫。我望望当地俱乐部,它象一个能戳破夜空的发光的肿瘤。东海角灯塔的剪形光束,有时消失在这块明亮的物体中,接着又照到把守海湾门户的圣一阿克赛斯岛。
  我又照原路回去,没有再犹豫便按了门铃,接着是一阵短促的铃响,我正要退缩,台阶上的灯亮了。我动弹不得,又被人擒获了。我万分惊奇,我这一举动违背了我这晚上的全部想法。傍晚以来,我就没看见狼狗出现。可是,现在它用爪子扒铁栅门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它直立起来,爪子扒得老高,血盆大口对着我,前胸的毛是黄褐色的。它没有叫,我躲开了。
  “施崇先生,请进,就是这里。”
  田大凯一边打开栅门,一边拉住狗的项圈。这是一条黑色狼狗,身量很大,腿是黄褐色的。
  田大凯同我握握手,道了声歉,便走在我的前头带路。
  “我来给您带路。”他说,“见到您太高兴了。我真希望这是在另外的场合,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地过去。请,请。”
  他吼了一声,将狗赶进花园。这沙哑的嗓音,同他平时的声调判若两人。随后,他用手掌轻轻地按了按我的肩膀,邀请我进去。
  田大凯先生喜爱讲究豪华的排场,炫耀对艺术的鉴赏力,而我见了却很反感。壁毯、绘画多得过分,还有玻璃陈列橱,里面摆了一些象牙小雕像,屋里的照明也是经过精心设计,能突出一个浮雕、一日嵌花木箱。这里连花草都成了死物,被固定成自命不凡的形象。
  我们差不多是席地而坐,杯碟放在一个压花的银盘里。主人向我表示歉意,说今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用人不在。他说罢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没有女客,我照样要在这里招待您,我特意这样安排,省去客套。您喜欢中国菜吗?我叫了……”
  晚餐的时间很短,几乎就是他一个人讲话。他谈些趣闻,扯上几句知己话,对美国电影做点精彩的传统的评论。
  “我在好莱坞呆过几个月,我来对您讲讲吧……”
  他站起身来。
  “咱们上去怎么样?到客厅里会好些。客厅比虹口树高,给人印象……”
  他指了指,让我看修成冬季花房的平台。
  “我定期到上海来,这里有我许多主顾,主要是为了钱财纠纷。”
  他在一个白皮长沙发上坐下,和我斜对面。
  “离婚案,说实在话。”他递给我一杯白兰地酒、一支雪茄,“我很少接手。朋友求到头上来还可以,好让他们解决得顺利些,我从来不会让他们成为冤家对头。一对夫妇要拆开。”他满怀同情地笑了笑,“大家都觉得难办,那么,何必还要制造困难呢?”
  他住了口,脸上的表情严肃,但善意、温存,好象很能体谅人。他压低了嗓音。
  “我希望您谈谈自己,谈谈罗莉,我想弄个明白。您瞧,当一名律师,首先必须了解情况。干这行啊,就是这一点使我感兴趣,能够同人打交道,再说,这算得上一种行业吗?我要同谁一起工作,我可以选择,我的愿望是和别人结成真正的、信赖的关系。没有这一条,犯不着干这个,对吧,没有这一条,还能称为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