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你们到这儿，不是来找大夫，而是找你们选举出来的人。我为你们效劳，你们不就是为这个投我的票吗？对吧？但是，我不可能全都争取到，如果那样我当然高兴啦，可是，我不是仁慈的天主呀。
　　他这种举止，既是权力的来由，也是权力的结果，夏曹俊看着很恼火。杨宇爱的就是这套。他需要有人伸手让他握，需要人们把目光集中看他。当他说，他想把上海变成首屈一指的地方，也就是想把自己变成天下第一号人物，这可以说不是谎话。要达到这个目标，必须有一种非同凡响的魄力，必须锲而不舍。除开权力，杨宇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呢？还有权力的另一面及其条件：金钱。
　　他在黄的赞助下，逼着夏曹俊当房地产公司的股东，她不了解这个公司的目的。他时不时地拿来一份委托书让她签字。她推却，先是不肯签。其实，这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一种游戏，一出危险的喜剧，因为，非弄得杨宇发起火来不可。她感到他要揍她了。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再这样不行，他说，“够了，不用再说了，你把这个签上。”她带着一副不屑的神情签了名。每闹一次，她都发现杨宇残忍贪婪到什么地步。她是他妻子，还是他的事实上的同谋呢，他对待她都这么暴虐，那么，对待他的仇敌，或者对待那些企图反对他的野心的人，他又该如何呢？
　　对于政治斗争，夏曹俊仅仅略有所闻。每次竞选，总要碰到蔡涛这个对头，他是反对派的候选人。的人同蔡涛的人在大街上交手，《北方周刊》极少报道。不过，有一天，乔治一大早就到了，夏曹俊看见他的脸肿得老高。他请求见“市长先生”。她听见他大声嚷嚷：“当时非得自卫不行，而且，他们的人数有我们的三倍，逼到最后，列翁掏出家伙，开了火，他们一溜烟跑了。我这话没错。”
　　次日，《北方周刊》报道说：“贴标语的人之间，发生一起不幸事件。其中一人，叫雅克·莫里尼，胸部中了一颗子弹，眼下没有生命危险。警方正寻觅可能参加冲突的证人。”
　　夏曹俊把报纸放到杨宇的面前，用指甲尖划着报道中的这句话，说：
　　“你要让乔治去作证，对吧？身为市长，我想你会做出表率来。”
　　他看了她好大工夫，然后倒上咖啡，哧哧哈哈地喝起来，因为他喜欢喝滚烫的咖啡。夏曹俊先是站在他面前，后来走开，把她女儿送到大门口。乔治等在那里，脸上还有挨打的伤痕。乔治平时对邱桦非常亲热，她一再追问他：
　　“你疼吗？”
　　乔治打哈哈地说：
　　“要迟到了，走吧，下一趟再说。你即使是市长的女儿，迟到也得挨剌。”
　　夏曹俊回身走到杨宇跟前。他正翻阅卷宗，听到她问话，连头也没抬一抬，只漫不经心地说：
　　“这种事在所难免。每次竞选，总要有那么一两次。就是淌几滴血，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家都非常老实，你用不着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耸耸肩膀。
　　“蔡涛那边的干将，我这边的干将，他们都有这个需要。这样，他们好觉得在打仗。战争。”他笑眯眯地注视她，“人们需要它。就说这次吧，也没有造成多大破坏。”
　　她还抱着希望，不管怎样，要跟他交换交换看法。她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如果你有个儿子的话，她说（她过几周就要分娩），“你就愿意哪天早上，有人发现他躺倒在马路上，就象这个人一样。”
　　夏曹俊拿起报纸，又念了一遍这句话：“叫雅克·莫里尼，胸部中了一颗子弹……”
　　“你要我儿子也当傻瓜吗？”杨宇粗声粗气地说，“贴广告，那是别人的差事，轮不到他的头上，相信我吧，你用不着替他担心。”
　　他又拿起卷宗，说他邀请了赵乾坤，还要见见候文强，今天晚上就见，有什么不可以呢？
　　夏曹俊生长的家庭里，政治和生意经相提并论。她从童年起，就了解竞选是怎么回事儿，她也明白，词句后面隐藏着金钱。她父亲在办公室里开会的时候，她常常进去。她在椅子中间穿来穿去，那些大人抚摸她的头发，有时亲亲她，她看得出来他们在讨价还价，你争我夺。什么是政治，她有一种直感，因为，她对政治的内幕有深刻的体会。但是，杨宇搞起政治来，有些情况就交了。口气，姿态也发生变化。什么事情一到他身上，就显得更加过火、粗暴，更加无耻。有多少回，一天总有那么几次，她听到他骂选民、记者、市议员，把他们称作“可怜的傻瓜”、“绵羊”、“脓包”。他藐视一切，这种个性是与爱截然相反的。
　　乾坤沉得住气，在他面前发火，他一动不动，听他叫喊：“在康塔里海湾分片的问题上，你知道他们指责我什么吗？说我从中图利。这帮蠢东西，他们想什么呢？以为我仅仅是为他们，为图个名誉才干的吗？妈的，难道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吗？”
　　杨宇在客厅里跨着大步踱来踱去。
　　“为了他们，为了城市，为了所有那些小傻瓜，他们身上只揣着四个铜板，跑至这里来翘辫子，我呢，当然愿意，本来就是为了这些，我才在这儿干。可是，也为了我呀，为了我们着想啊。你去听听他们讲的话。蔡涛要表演他的拿手好戏，收买啦，贿赂啦，可他能干出什么名堂呢？他那点本事谁不知道，就会放空炮，他们想把这座城市变成监狱，变成沙漠。他们是一帮混蛋。”
　　赵乾坤默默不语，这样发火，他早已司空见惯。他对夏曹俊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