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一起穿过客厅。她握住我的一只手,我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前胸。突然,她站住不动,把我搂住,说:“爱我吧,朱!爱我吧,我需要您的爱。”
她身子紧紧贴住我往前挪,我在她身上亲开了。这时候她打开了卧房的门。房间的窗幔还没放下来,玻璃窗半掩半开,海风和潮汐的气息扑窗而入。她靠在门上,咔嚓一声响,我明白了,门锁上了。这是她动情时采取的谨慎措施。她的嘴贴在我脖子上,手指寻摸着我的皮肤。我感到凉得钻心。别的时候,也在这同一个地方,曾有过多少男人把她抱住,她积累了多少经验?这里面有,有乾坤,有候文强,还有其他人。他们象我今夜一样都美美地过了一宿,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可以预料得到的享受,此时此刻都在我眼前出现。
我慢慢地把推开,起先她还有点不愿意,后来就在床边坐下来了。我靠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一片弧形的海湾、圣一阿克赛斯岛的岩石和天边的西海角。
“您觉得反感吗?”
说话声音很低。
“我已感觉到了,您不喜欢一个女人把情欲流露出来。男人们总是害怕女人的情欲的。”
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罗莉。为了气气她,伤伤她的心,也可能是为了让她承认,她是热切地希望我留在她一个人身边,我曾对她说过:“我俩都应该出去见见世面,猎猎奇,丰富丰富我们的结合,至于什么节义忠贞……”我拿这一些时髦的蠢话来和她纠缠,还要借题发挥,从不考虑会引起什么反应。罗莉只管听着。有一天晚上,我又开了话匣子,她盯了我一阵,并用稍带讥讽的口气说:“朱,你说的有道理,老式的夫妻生活我已不相信了。但是我的情欲同你的没什么两样。要想出去见见世面的话,我准备得比你充分,我会生活,我爱生活,而你呢,根本谈不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可我已经明白,她的决心已经下定,而且也很现实。她一出去,肯定会有很多艳遇,就象一个滑雪的人从山坡上冲下来,一路上可以畅快呼吸新鲜空气,可以欣赏美景,欣赏自己肌肉的运动,还可以欣赏自己越过重重障碍时所显示的大胆美妙的身手。猛然间,我又看见她那张因寻求和等待欢乐而变了形的脸。她两眼紧闭,狠狠地自顾自地向我索取。如果有那么一句现成话能够形容这一切的话,那就是:她委身于我。可是这句话对她并不太适合。她把快乐抢走,对她来说,爱情就是征服。我仅仅是她会使用的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她从不把自己掩饰起来,而是赤裸裸的,她贪婪、坚决、机灵、孤独,甚至抱有敌意。我也想过,除了我所提出的那些理论上的原因使我们破裂以外,我那种受她统治,受她剥削,仿佛是她肉体需要的一件工具的感觉是不是主要的原因呢?当我们重新穿上衣服,重新侃侃而谈时,我在她的生活中到底算个什么呢?不就是那么一个给她带去安逸和安全的人吗?现在她的双手已搭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了。我看到她坐在那男人身上,披散着头发,脑袋向后仰着,胸部鼓了起来。
我恨她,恨她迫使我想她,迫使我去想她在怎么样生活。要是她不在人间了,也许对我的影响会小一点。然而我又厌恶我自己的自私,厌恶我那种想占有别人的病态欲望。我想把她在回忆里固定下来。
我侧过身来,已在床上躺下了,两腿曲着,两臂摊开象个十字架。
说:“您不喜欢跟女人睡觉吧!我已经看出来了。”
罗莉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她又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向我伸出双臂。
“过来吧,我只想摸摸您,摸了我就放心了。”
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她蜷缩一团,霎时变得那么娇小,那么温柔。罗莉离开我总有一段距离,与我隔着一层。她只管蜷缩在自己的情欲里,而我只好在双双的孤独中追求情欲。这种双双的孤独象被刀切过的一样,尖锐而剧烈,孕育出一股从痛苦中迸发出来的热烈而短暂的激情。而却似乎忘记她和我并不是一个人。她象朵花儿一样尽情地吐艳。
我已经听不见海风海浪的声音了。
当我重新看到上海和圣一阿克赛斯岛的灯光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房门半敞着。我赶紧穿上衣服,突然我感到惊讶,刚才想的那些东西现在连个影子也没了。我全身又疲乏又轻松。这时候走进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瓶果汁,一个咖啡壶,几个水杯。她悄悄地走过来,身上穿着一件黑李芷绒睡衣,很宽大,一直拖到地上把脚面盖住,然而我想她肯定是光着脚。她把托盘放在床上,开亮了床头灯,眼睛不看我,只留神她自己的动作。她悄声说:
“咖啡还是果汁?咖啡不太浓。”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果汁。
“您不恨我吗?”她一边倒咖啡一边说。
这会,她终于抬起了脸,一张象鹅卵石一样光润的脸。
她笑吟吟地说:
“到了我们这种年纪,这些事情是会发生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又说:“也不算没趣。”
她已经化好了妆,我很不喜欢她那种无拘无束的样子。
“您不觉得吗?”她又问。
她用手来抓我的手。我站起来,打开了玻璃窗。我需要海风和涛声,不愿意那么快就回到无聊的世界去讲礼仪,去说些暖昧的话。我身上还汗涔涔的,却已换好了衣眼,头发也整好了,真是个富有经验的女人。她又开口说:
“您真不要咖啡了吗?”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