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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对称呼“你”,不说“您”,那种心照不宣的神气,我看了好不自在。很容易看得出来,他们是有过交情的。我离开,走进通往俱乐部大厅的过道,只听见她跟在后边走路的脚步声。我心里又觉得惭愧,这算什么态度?可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哪怕跟一个关系很浅的女人打交道,也非得要一人独占,旁人不得染指。我知道这是十分可笑的。罗莉曾想纠正我,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确做到了。她可以为所欲为,而我居然捏着鼻子消受她男女平权那一套。最古怪的是,一应家务花销都归我单方承担。这也算顺应时代吧。罗莉完全象有钱人家的太太,按照传统习俗,享用她丈夫的劳动收入。这还不算,她还得经常给我上课,让我搞通女权思想。她利用了我,还要指责我扼杀她的独立自由,埋怨我不跟她一心一德。遇有宴会,她清澈的目光,条理分明的议论,往往倾倒一座。在婚后不久,我有时还会背离她的旗帜,附和对方,天真地自以为是思想交锋,各人可以选择自己的阵营。她说不然,既然是夫妻,附和敌方,便是背叛。我要么拥护她,要么免开尊口。结果,我便奉命唯谨,怀着满腹牢骚,冷眼看她跟这个或那个制片商舌战交锋,她明知道制片商终会在什么片子里让她扮演一个小小的角色。我很瞧不起她那种自命不凡、癖好荒唐、自以为是、什么都说了算的劲头,因此,我往往怀念祖祖辈辈的风尚:老实不客气,把婆娘禁锢在家院高高的粉墙里面。我说不清楚,到底是忌妒她出风头,担心她远走高飞,还是仅仅对她的放肆态度恼火,吃不消她那种心安理得的片面歪理。但她那种死心眼,所有其他的男人却又很欣赏。到底怎么样?是眼红呢,忌妒呢,还是客观的评价?我没法下断语。反正,赶上了我,我心头只剩下一股子辛酸味,仿佛做下了什么亏心的事儿。
  她在俱乐部大门口追上了我,把腮帮子贴在我肩上,撒娇说:“您生气啦?”
  莫非又想起了我和罗莉的关系,逐日遭受的一些小屈辱?难道是乾坤对的放肆态度,使我联想起的过去,因而生了怨气?要不就是我提高了警惕,因为不再惊慌失措,而有点做作。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次又坐了李塔开的汽车,所以对感到不痛快。李塔掀掀他的便帽说:“还是我。”
  这些杂七杂八的原因,弄得我没法镇定地回答的话,只嘟囔着说:“我回去了。”
  说:“不行,朱,不行。去我家喝一杯。”她又在我耳朵边小声说,“今晚,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挽住我的手,先上汽车,顺手再把我拉上去。
  我最爱让女人替我拿主意。
  我走出王能达住的大楼时,认出了这条黑狼狗。它从山坡那边过来,穿过沿着东海角伸展的马路,微微偏斜着朝路坡下几百米远的虹口山庄走去。狗爪子的毛色要比身上浅些。天还黑着,黑狼狗突然消失了几秒钟,我却站在那里,心里捉摸不定,我到底瞧见狗了没有啊?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呢?
  每逢有一桩不安心的事,我总有一种相信预兆的倾向,以至于随时都发现有预兆出现。我母亲把她的种种迷信都遗传给我,年纪越大,我越感到这份遗产的压力。我摸摸木头,祈求逢凶化吉。每次我写剧本,都尽量把“7”这个数字写进去,因为对我来说,这是吉祥的数字。我恨透了偶数,可我又害怕“13”。我记得有一次,有一批公寓套间出售,我就是不愿意买下那套13号的套房。罗莉为此气坏了,根本就看不起我。罗莉是理智的化身,而我却扮演一个女人的角色,容易受预感和恐惧的影响。
  有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是个通灵的人,能未卜先知。”而她呢,却点上一支烟,习惯地盘膝坐在地毯上,朝我扫一眼,继续看她的电视新闻。
  有的时候,我居然使自己相信,在我一生中的一些关键时刻,一共有那么四五次吧,我确实是预先就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等到事情当真发生,我会想起曾经不由自主地在我眼前出现过的那一幕一景。这一切对我震动太大,所以我竭力控制自己,不受这些在我看来是预兆性幻觉的干扰。我生怕幻觉应验,但有时也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把幻觉招了来纠缠我,折磨我,直到我决定要把这一切都当真经历一番。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能最后摆脱困扰,才能满足幻想的欲望。这种欲望其实是我自己一步一步地安排好的。我只有假装听天由命,才能巧妙地想法实现我的希望,而又可以推卸自己的责任。难道我这样做会有错吗?我不过服从了我能隐隐约约见得着的神秘法则罢了。既然前途已经展现,而且犹如一块磁铁似地把我吸引住,怎么可能不陷入它的魅力中去呢?
  我坐在栏杆上,两腿在岩石和大海上晃荡。这条吃人的黑狼狗,究竟是我亲眼见到的呢,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呢?
  就算解答了这个问题,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同王能达会面,夜里与她在一起度过几个小时,直到拂晓,一切都育这条狼狗打下的烙印。狼狗在黑沉沉的房间里曾把它的嘴贴近我的嘴边,喃喃地吐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我不开灯,郑霜还睡着。别做声。”这些话烧得我皮肤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