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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秋九月之十有七日,监国鲁王以海薨于金门。
王年五十有四。继妃陈氏明年生遗腹子弘甲;周支长杨王术桂(今改宁靖王)收养,栖于东亭。
和兰国内朝,奉北师合攻思明。思明败,而金门、临门、牛头门、楚山、玉环山诸岛之师皆解。
多款北受职者。先是,督饷郑泰有罪,延平长子经以伏法。泰子北款,挟镇将马得功反攻思明,为周全斌所败;乃合和兰报仇。自思明失守,北洋无一傲海上者;全斌亦竟北归。
甲辰秋七月,阁部煌言被执。
思明州及诸岛俱败,煌言结茅潜于临门之范澳。是月之二十有三日,煌言令裨将吴国华哨探至陶家尖。会宁波人孙惟法为北师向导,伺得之;国华被创,投海死。舟子林姓者死,不言煌言处。火者悉之,导范澳,执煌言及监纪罗伦(字子木)、勇士叶云、门者冠玉并二持槊者。时煌言素袍朱履就道,吟咏不辍。至宁波过其门,为一叹息。
八月,煌言至武林;督抚赵高其义,礼迎之。煌言抗宾座,拱手曰:‘昨蒙尺一,下及赋性拘执,不知悔悟,致烦使者’!左右进酥茶,摇手:‘煌言从不知此味’。或覆以满服,必不可。
出就卫,绝食饮;卫士哀号:‘愿缓须臾,毋见累’!于是复食饮如故。
九月之七日,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张煌言不屈,就刑;前所并执五人,从死。妻董氏、子祺,旋及难。
煌言初被执,作“放言”;有曰:‘沧浪扬尘兮日月盲,余生则中华兮,死则大明;黄冠故乡兮,非余心之所馨’!在道诸吟,有‘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之句。又有“悲故里”五言古诗,阕曰:‘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临市,口占:‘我年适五九,乃遇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妻、子久禁钱塘,僧淡斋募以饭之。移狱至镇江,就法。
东宁两经北招,持前要勒以拒。论者曰:郑氏赡鲁禄、尊唐姓、闰桂年抗北,为不恭者三。
朱子以蜀继汉,而千古之大纲以正。东山老人作“通鉴严”,以南唐继后唐。后唐虽赐姓李而奉唐朔,立庙祀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南唐,唐宗室裔也。“通鉴”以昪比昭烈,而紫阳曰:徐诰复姓李氏。复之者,大言之也。故直以宋按南唐,梁、晋、汉、周安得奸其统。此亦特识也。明唐王无嗣,并有传位监国〔之〕意,桂王窜缅甸而殁;监国完全十七年,有始有终,虽不即正,有维系天下之势,而一时之忠臣义士雾集响应,即残山剩水,亦无异于宋之端昺。以春秋属鲁,而以唐、桂附之,其义亦至正矣。其与正学之“禁书”、所南之“心史”,岂有殊哉!
健庵老友好辑遗书,网罗放失。见余旧藏东山手稿一册,借而录之;并属余校对。余喜是书之复有副本于世间矣!此书纪事真实而评品得正,必传于后无疑。略书数言于卷末。
时咸丰壬子八月初五日也。熙台识。
“鲁春秋”一卷(附“北征纪略”、“使臣碧血”二则),查继佐伊璜撰。伊璜,字三秀,更字支三,或称钓史、或称钓玉,咸呼与翁;海宁人。明崇祯癸酉举人。鲁王监国,授兵部职方司郎中,参张煌言军事。兵败,隐居不出,讲学于杭州敬修堂,弟子从游者数百人。又罹南浔庄氏“明史”之狱,幸而获免,遂浪迹东南以殁;着述亦无人为之刊行。此纪专书鲁王监国事,始于郑义兴、终于张阁部;原原本本,具有条理。
先是,鲁王以海时由兖州避兵,居台州。丙戌八月,义师奉之驻绍兴,称鲁监国元年,不奉隆武之诏。江东失,驻舟山;舟山再失,飘泊海上十五年。壬寅,薨于金门。至甲辰,张煌言死难,“鲁春秋”绝笔于此;犹李定国死,而后书“明亡”也。王水陆奔走,无一宁宇。武夫、悍将罕知大义,兵饷两竭,听命于人;诸臣捐顶踵、糜膏血以奉之自殉,于义而已、于国事无裨也!伊璜直叙其事,最为翔实,不似他书之纰漏。今得藁本刻而传之,附录“北征纪略”、“使臣碧血”二种。
岁在阏逢摄提格,八月二十一日,乌程张钧衡跋。
北征纪略
使臣碧血
北征纪略
张煌言
余自乙酉倡大义于甬东,距己亥十有五载矣!其间栖山蹈海,艰险备尝;俱无论。
犹忆丁亥岁,持节监定西侯军西征,遭飓风覆舟,陷敌中七日;得间,行归海上。嗣后三入长江,登金山、掠瓜仪,而师徒单弱,迄鲜成绩。至戊戌,追随赐姓延平藩北伐,抵羊山,复遇风碎舟,返旆。
逾岁,年在己亥。仲夏,延平藩全军北指,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崇沙乃江海门户,且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不听。
既济江,议首取瓜步。时敌于金、焦间以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数百位,欲遏我舟师。延平属命领袖水军,先陆师入。余念国事,敢爱躯命,遂扬帆逆流而上。次炮口,风急流迅,舟不得前。诸艘鳞次且前且却,两岸炮声如雷、弹如雨,诸艘或折樯、或裂帆;水军之伤矢石者,且骨飞肉舞也。余叱舟人鼓桌,遂入金山;同〈舟宗〉数百艘得入者,仅十七舟,而本辖舟则十三。嘻!危哉。次蚤,藩师始薄瓜城;一鼓而歼敌兵殆尽,乘胜克其城。
延平辄欲直指石头,余以润州实长江门户,若不先下,则敌舟出没,主客之势殊矣;力赞济师铁瓮,而延平犹虞留都援骑可朝发而夕至也。余谓‘何不遣舟师先捣观音门,则建业震动,敌将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延平意悟,即属余督水军往,且以直达芜湖为约。夫芜湖,固七省孔道,商贾毕集;居江、楚下流,为江左锁钥重地。况逾金陵、历采石,悬军深入,此不可居之功也。余一书生耳,兵复单,何能胜任!虽然,倡义之谓何?顾入中原而不图匡复也,余何敢辞!于时江湖缩朒,水下如驶;海舟行迟,余易沙船牵挽而前。
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赍版图迎王师。盖彼都人士知余姓字有素,故遮道来归。迄余抵仪,先一日延平已遣李将军必单舸往抚;余辄欲引去,合邑士民焚香长跪雨中,固邀余登岸。不获已,登江滨公署,延见慰谕之。众以李将军无兵,恐敌骑突至,则无以扞牧圉,咸稽颡留余保障。余不可,遂行。鹢首所向,仪民无不具瓣香相逆者。而滨江小艇,载果〈艹〈瓜瓜〉〉来贸易如织,若不知有兵。余顾而乐之,以为俨然王师气象矣。
舟次六合,得报藩师已于六月二十四日复润州。余计润城既下,藩师自陆逐北,虽步卒皆铁铠,日行三十里,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即作书致张茂之所号为五军者谓:‘兵贵神速,若从水道进师,巨舰逆流迟拙;非策也’。余恐后期,因昼夜牵缆,士卒瑟瑟行芦荻中,兼程而进。
抵观音门,乃六月二十有八日也。不意藩师从水道来,故金陵得严为备。余舣桌观音门两宿,所统战舰无一至者。余乃发轻舟数十,先上芜湖,而身为殿,泊浦口。
七月朔,敌侦我大〈舟宗〉尚远,遂发快船百余载劲卒,侵晨出上新河,顺流而下,击桌如飞。余左右不满十舟,且无风,战不利,几困;忽一帆至,则余辖下犁〈舟曾〉也。余遽乘之复战,后〈舟宗〉继至,敌始遁去;而日已昏矣。诘旦,整师前进,敌匿不复出。余部曲驰报江浦已破,盖方余与敌对垒之先,一哨越浦口旁掠,止七卒薄江城中,彼步骑百余,开北门遁,而七卒遂由南城入;亦一奇也。捷闻延平,止余毋往芜湖,而且扼浦口以抚江邑。此七月四日事也。
翌日,延平大军亦抵七星洲。正商略攻取建康,而余所遣先往芜湖诸将捷书至,芜城已降矣。尔时上游声灵丕振,而留都守御亦坚;延平谓余:‘芜城为上游门户,倘留都未旦夕下,则江、楚之援日至;非公不足办此’。余谦让至再,延平但促余遄发。于是率本辖划船以行,而幕府之谋自此不复与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