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气节明季东林诸贤,批鳞捋须,百折不回,取次拜杖阙下,血肉狼籍,而甘之如饴,其气节颇与东汉党锢诸人相似,一时遂成风俗。其时有儿童嬉戏,或据地互相痛扑,至于委顿,曰:须自幼炼铜筋铁骨,他时立朝,好做个忠臣也。闻者莫不笑之。然而流风所被,鼓动振拔,儿童犹知兴起,廉顽立懦,其效不可睹乎?
关庙投刺京师前门有汉前将军庙,颇着灵显。前明大司马杨溥过之,必投一乡晚生名刺,以杨与侯同为蒲州人也。而本朝合肥龚鼎孽为大宗伯时,每朔望过之,亦必投一侍生名刺。闻官场中侍生有大小之别,此侍生为大侍生欤,抑小侍生欤?是亦不免于妄矣。
永乐朝词臣陆釴漫记云:永乐朝教习庶吉士甚严,曾子启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诵捕蛇者说,诏戍边,复贷之,令拽大木。启等书诉执政,执政极陈辛苦状,得释归。当时待词臣如此,政亦酷矣。使欧公遇此,归田之后,尚当不寒而栗,岂得复云顾瞻玉堂,如在天上乎?
不肖子庄子外篇云: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所谓之不肖子。此不肖子三字所自始也。郭注谓违俗而从亲,故俗谓不肖耳。今世人子丧中用帖,称不肖子,未知本于此否?然大约是谦光之辞。吾邑严观察韦川云:近世士大夫不明此意,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皆改称不孝,非俨然自谓胜其亲乎?按家礼,丧称哀子、哀孙,祭称孝子、孝孙,从未有称不孝者。且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岂可以此自居!先辈文文肃、钱□□两公鼎甲后,仍称不肖,可以为法。
陆公酒量云间陆文定公善饮。年九十余,一日微雪,一子五孙侍坐,公命酌曰:岁晏天寒,今日须满千觞。递饮至五百觞,诸孙皆狼籍醉卧,公笑曰:孺子何孱也?次第命就寝。父子对举至八百觞,子亦酩酊辞出。公命二老妾出侍,乃独酌巨觥,满一千始罢。
太湖渔户渔户以船为家,古所称浮家泛宅者是也。而吾友吴友篁着太湖渔风载:渔家日住湖中,自无不肌粗面黑,间有生女莹白者名曰白囡,以志其异,渔人户口册中两见之。又湖船延师课子,每四只共一人,修仪必具白金二三镒。每船各供膳三月,所食不外水族,极四时之鲜美。友篁常语余云:欲游七十二峰,须馆渔船三年,始能遍历。暮年游兴方浓,而不幸下世矣。渔风又载: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四日,驾幸太湖,渔户蒋汉宾等网银鱼以献,赐银二十七两。汉宾子孙至今珍为世宝,舟中有病疟者,缚银于臂即止。严孝廉吾邑严孝廉闇公,相国文靖公之裔孙也。少负才华,跅弛自喜。尝应郡试,两艺立就,而日尚未中,纳卷而出,则深自得意,旁若无人,一路以手指作圈点状。适过府学,有系马在焉,孝廉竟抚其腹而圈点之,遂为马蹄所伤,其阴囊创甚,仆地,几致殒命。一时传以为笑云。
仁兄仁弟近世作札与人者,同辈辄有仁兄之称。按此二字,始于后汉书赵壹传,乃壹之所以称皇甫规也,而颜鲁公祭侄文亦有此称,则谓己之兄耳。又孔丛子下卷有与从弟安国书,称安国为仁弟.此二字他处却未见,颇觉出新。
呼兄为况宜兴人呼兄为况,却亦有本。按广雅释亲云:兄,况也。何逊赠江长史别诗云:况事兼年德。况事犹兄事也。
阮亭诗序阮亭之诗,以淡远为宗,颇与右丞襄阳左司为近,而某宗伯为之序,谓其诗:文繁理富,衔华佩实。感时之作,恻怆于少陵;言情之什,缠绵于义山。其说与阮亭颇不相似。余按:阮亭为季木从孙。而季木之诗,宗法王、李,阮亭入手,原不离此一派。林古度所谓家学门风,渊源有自也。顾王、李两家,乃宗伯所深疾者,恐以阮亭之美才,而堕入两家云雾,故以少陵、义山勖之。序末所谓用古学相劝勉者,此也。若认文繁理富,衔华佩实等语以为称赞阮亭,则失作者之微旨矣。
河梁诗今人赠行诗,辄以河梁为比,以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句也,而不知河梁之作,吴越春秋中已有之。按:勾践攻秦,军士苦之,会秦怖惧,逆自引咎。越乃还军,军人悦乐,乃作河梁之诗。
渊明自挽自祭渊明有自挽诗三首,其词酸楚,读之使人不乐。乃祁宽谓其情词俱达,其于昼夜之道,了然如此。直是望影而谈,非其实也。若自祭之作,庶几近于达矣。但考颜延之靖节征士诔,渊明年六十三而卒,而祭文中乃有寿涉百龄之语,则又何也?
李存我书云间李待问,字存我,工书法,自许出董宗伯上。凡里中寺院有宗伯题额者,李辄另书,以列其旁,欲以示己之胜董也。宗伯闻而往观之,曰:书果佳,但有杀气,恐不得其死耳!后李果以起义阵亡,宗伯洵具眼矣。又宗伯以存我之书若留于后世,必致掩己之名,乃阴使人以重价收买,得即焚之。故李书至今日殊不多见矣。
天宝鹿康熙壬子岁,于清端公成龙官黄州司马。一日,偶驻皮亭,野人献一死鹿,其高如马,角大而斑,其顶间有银环,重一十七两,镌天宝二载华清宫七字,角下坚彻如琼,盖所谓鹿玉也。黄冈陈太史大章,为作天宝鹿歌。
卖文东涧先生晚年贫甚,专以卖文为活。甲辰夏卧病,自知不起,而丧葬事未有所出,颇以为身后虑。适鹾使顾某求文三篇:一为其父云华墓志,一为云华诗序,一为庄子注序,润笔千金。先生喜甚,急倩予外曾祖陈公金如代为之。然文成而先生不善也,会余姚黄太冲来访,先生即以三文属之。太冲许诺,而请稍稽时日。先生不可,即导太冲入书室,反锁其门,自晨至二鼓,三文悉草就。先生使人以大字誊真,从枕上视之称善,乃叩首以谢,越数日而先生逝矣。
何义门论文何义门云:某宗伯自是异才,其为古文,惜乎反为元人所拘缚,争逐欧、苏之末流耳。此言亦未尽然。宗伯好言宋、元,亦为学王、李者发药耳,若其自为文,亦有上攀史、汉,平揖韩、柳之作,如高阳行状、应山墓志诸大篇是也,何尝为元人拘缚乎?况元人之文,清真雅正,不离本色,而宗伯则词华较胜,其派别故自不同。
茅选唐宋八家世传所谓唐、宋八大家者,系归安茅氏所定,而临海朱伯贤实先之。朱竹垞则谓大约出于唐应德、王道思所甄录,茅氏饶于赀,遂刊之以行耳。余观此书,颇斤斤于起伏照应、波澜转折之间,而其中一段精神命脉不可磨灭之处,却未尽着眼,有识者恒病之。吾邑陶先生子师答汤西岩书云:江右有魏叔子者,以古文负盛名,及吾郡前辈,高自标榜,倾动人主。然尝循览其旨,俱宗茅鹿门。鹿门批点唐、宋八家,不能推论其本,而沾沾于其末。浅学从此入手,规模节奏,自谓已得。每与学者论此,未尝不叹息也。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本也者,其所由达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以至什伯千万,莫可纪极,是谓有本。生有起灭,数有消息,万物自然,与化往来,作长敛藏,皆中程度,是谓能达。是故君子明理以知要,极情以尽利,趋归以定方。是故理生事,事生变,变成章,意象卷舒,自然合节。今不求其本,而急求于合节,末之乎为文矣。此数行议论极佳,其所谓吾郡前辈者,盖指尧峰而言也。而余姚黄太冲评尧峰文,以六字括之,曰:无可议,必不传。此言虽未免过当,然所谓无可议者,非指其节奏之已合乎?所谓必不传者,非指其根本之未探乎?殆与子师所言若合节矣。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