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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转身便走出来了。好一回儿。复进内堂来。张老连忙起身迎问道:“管家,相公意下何如?”黄聪道:“我相公听见姑娘美丽,又承太公美意,着实羡慕欢喜。只是他想来有三件难处不敢从命,叫小的来辞谢。”张老道:“那三件呢?”黄聪道:“我相公说:一件,不得亲命,不敢擅专;二件,旅途中,财礼不备;三件,娶了姑娘,携回程乡,怕太公舍不得他远离。就婚府上。又怕我家太公怨望。有此难处,故不敢从命。”张老大笑道:“前两件不打紧,有我作主。后一件,我已筹之熟矣,不须相公踌躇。待我与相公面说便了。”遂起身出至堂中。请逢玉出来,施礼坐下道:“老夫生下二小儿,长志龙。自幼在广西桂林府生理;次飞龙。从中离薛先生读书于峄山,俱不在家。家中惟老夫与荆妻龙氏、小女贵儿、婢仆数人而已,门无壮丁,族鲜庇连。近日磜头诸贼。到处残虐,而龙博、归善为甚,苦苦恋桑梓。势难瓦全。老夫久欲移徙别处,避其凶害,但苦不得一武陵源耳。今闻贵县,乃声明文物之区,程处士之遗风犹在,曾公芳之政化未泯,方之做处,真是个洞天福地。相公若不弃葑菲,愿献小女侍君箕帚。俟相公从化回来,即便举家同相公东归,不识相公肯俯就否?”逢玉道:“但恐枳棘之林,非鸾凤所栖耳!如果老先生不嫌鄙陋,晚生园林颇亦宽广,尽可暂留车骑,晚生当得执鞭前驱。至于令爱一事,晓生二亲未告,六礼未备。何敢遽望射屏?”张老道:“吾闻君子,宜配佳人,小女虽未敢拟河洲。而才情志节。颇异庸流,相公既遇,何妨经权互用?至于财礼,小女余生实出君赐,决不敢受,但乞一信物足矣!”逢玉闻言道:“既承老先生如此过爱,晚生敢不敬遵?请上坐了,受逢玉一拜。”随扯椅一张,放在中间,携张老坐在上面,纳头便拜。
张老忙答以半礼,便子婿称呼。拜毕,回至客房,取出母亲寄与姑娘的织锦程茧手巾一条,双手捧与张老道:“小婿客中别无异物,此巾系家母手织,寄与我姑娘的,借一条来奉岳父为聘物罢。”张老接来一看,内锦古松一株,下面坐着个汾阳双寿图。张老大喜道;“即此一巾,便是美兆了。”随拿进与女儿收了,就向女儿头上拔下一枝金钗来,付与逢玉收好,大排筵席,款待了两三日。逢玉告辞起程,张老执手道;“贤婿且再住几时,老夫还有几句话儿与贤婿说。”此一说有分教:
声名才子文华远,鬼蜮凶人怨恨深。
不知张太公说出是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张竹园评曰:黄逢玉为上半主脑,张贵儿为下半主脑,此回预露其才,下文方有根底。然逢玉易写,贵儿是守礼闺女。最难着墨。作者就张老口中,轻轻带出才志二字,而贵儿全身已活跳纸上。
压富儿唯诗一首访仙迹得药两丸
词曰:
诗书事,问尔可曾攻?但倚朱提,倩人代作,偷取誉声隆。遇着才人逢至公,恁多金也没用,怎禁面皮红。偏是奇人贱黄白,贵磨砻。喜杀是奇山奇水,爱杀是秘迹神踪。踏遍了,文章盖世。绩着景钟。
右调《下里曲》
话说逢玉在梅花村住了三四日,作辞张老道;“小婿在路上挨延既久,今在府上又住了这几天,恐怕家中悬念。今欲辞岳父,往从化去,见了姑娘,好作速抽身回来,同岳父起程。罗浮小婿也不去游了。”张老执着逢玉手道;“亲翁康强,不必过为挂虑。我这惠州西湖,四月十八日有个浴佛大会,十分闹热,旧有诗社,四方来考者甚多。贤婿既到此地,老夫愿同贤婿到彼一考,就可赏览些西湖景致,乘兴便陪贤婿转到罗浮一游。游了罗浮,贤婿就从覆翠山穿出,便是博罗大河,搭船至省,甚是便易。但今日是四月初三,考期还远,且再宽住几天。”逢玉不好拂得岳丈意思,只得住下不表。
今且表西湖,在惠城之右,槎溪、廉泉二水汇而为湖,回环二十余里。中有漱玉滩、点翠州、明月湾许多名胜。昔杨万里有游西湖诗云:
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颍水及罗浮。
东坡原是西湖长,不到罗浮便得休。
明初缙绅先生,于首夏清和之时,各携酒盒,丛集游宴。陈主事皇瑞,慕南园五子之风,于丰湖栖禅山寺倡为诗社。其后考者日盛,凡得批首,必登高科,故凡有抱负者,莫不以为新铏之试。今且不表。单表丰湖之侧有个富户,名唤作何肖,白手攒积得几万两银子,买了许多田园屋宇。自觉得也是个豪杰,只是目不识丁,全不晓得飞觞醉月,分韵题诗的乐趣,见了名公巨卿、高人逸士,也未免减色起来。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名唤做足像,年至七八岁时,便延了个先生,名唤做饶有,来教他读书,思量与他增增气。怎奈那足像的志气,全与老子不同,见了书本,就如着了懵香的一般,一身便软麻起来,两只眼睛合拢了再睁不开;遇着那戏耍的事,就跳跃终日也不知倦。那先生又是个没天理的,奉承他是个富家子金子殿的人,不但不去束缚他,反以非礼之事引诱他。到了十四五岁尚认不出一个人字。那先生却逢人便说足像是个才子,代他抄了几篇古文,圈得花花绿绿的,叫他拿与老子看。那老子原是个临深不惧的人,见了这许多圈儿,便就扣盘扪烛的咿唔哩罗起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胜快活道:“我儿子也有这般学问!我的封君稳稳拿到手了。只是不知时运到也未?明日丰湖社会,是个登科的占验,何不使儿子去考考?倘考得批首,也好预备预备。”主意想定,便唤足像到来吩咐道:“我明日同尔到诗社一考,勿终日在书房里埋没了名声。”足像闻言,惊得呆了,暗暗想到:“我从不会写字,怎么去考得诗?须得与先生商量方好!”连忙回转书房,将父亲言语述了一遍道:“倘到那里,写不出字来怎么了得?”先生道:“不妨,我自有妙计,只要费几十两银子,保尔夺得批首来!”足像道;“要银子何用?”先生道:”我有几个好友,都是当今有名的诗伯,尔有了银子。我代你请他来一同去考,坐在一处,多作几篇,暗暗递一二篇与尔,怕不横扫于人?”
足像大喜道;“银子尽有,望先生早早行事,我明日同父亲来便了。”那先生拿了银子,便去雇那车载斗量不尽的诗伯来打卷。
且说是年主社会的,是一个有名的孝廉,姓叶名春及。到了是日,先到栖禅山院。铺设停当,专候众人来考。辰牌时分,众人已齐,叶孝廉道:“我这丰湖诗社最有名的,近年来,渐不见有超拔之作,大都是诸君子不肯勉励之故。我今欲另设个规条,激励诸君子一番,庶肯各加揣摩。不知诸君子以为可否?”众人道;“愿闻。”叶孝廉道;“诸君子已投卷者的,限次日巳时,齐集禅院右边大石台基下立住,俟台上人拆封,宣名领卷。台下左设酒,右设水,第十至第一,领卷时赏酒一杯,末名罚水一杯。宣名须从末名逆宣而上。”众人闻言,各自忖道:“这一杯水料不到得罚我!”遂一齐答道:“妙!妙!”众人道妙,还只道得两个妙字,那足像的令尊竟叫了十来个妙字。尔道他怎么便叫了这许多妙字呢?原来他也在那里忖道:“我见人家儿子的文字,不过圈几句几行,我家儿子的文字,先生直从头圈到底!今日批首,不是我家儿子更是何人考了批首!”正要在石台上高喝一声“我儿子声名怕不似春雷般迸将出来么。”遂不觉的连声应道“妙,妙,妙!”
叶孝廉大喜,忙写下个题目,贴在壁上。众人看去,却是个“朝云墓怀古”,下注一行小字,不拘韵。这就叫做“忙者不会,会者不忙”,众人题目尚未看清,那逢玉早已投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