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断定了历史与语文学之间有差别,从这种差别看来,也提出我们不要去寻找迄今为止人们所寻找的希腊罗马史学的开端,他们的作法是佩里佐尼乌斯(Perizonius)所说的编制官吏名册并加以年代记和祭司长年代记、建立在神殿中的档案室和博物馆、甚至钉在墙上的纪年的钉子中所简略地提到的战争、论着、殖民地使节、宗教节日、地震、洪水等等。这些东西是外在于史学的,它们不是史学的前奏而是编年史和语文学的前奏,编年史和语文学不是十九世纪或十七世纪才初次产生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在亚历山大时期才产生的,它们是一切时代所共有的,因为一切时代的人们都记载他们所记得的事情并力图保存这些记录,使其原封不动,力图恢复它们的原状,并力图增加它们的数目。历史的前奏不能是不同于历史的东西而是历史本身,犹如哲学的前奏是哲学,存在是存在的前奏一样。然而希罗多德及符号标记的思想本身确乎是跟宗教、神话、神统纪、宇宙开辟说、谱系学、及传奇和史诗故事连系在一道的,以上这些确乎不是诗歌,或不仅是诗歌而且也是思想,即是形而上学和历史。后来的整个史学都是通过一种辩证的程序从它们发展起来的,此外又加上一些先行物,即混杂在一起的关于事实的概念、命题和幻想及较易找出真理和驱散幻想的刺激。在被传统定为希腊史学开始的时候,这种驱散幻想的工作进行得更为迅速。
在那个时候,思想放弃了神话性的历史及其较为粗糙的形式,即神异的或奇迹的历史,变成了尘世的或人类的历史,也就是说,变成了我们今天所仍怀抱的一般概念,以致一位名气煊赫的当代历史家得以主张用修昔底德的着作当作当今的历史家的榜样和范例。当然,那种退场和进场并不表示希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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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
logographs.人已与过去完全绝缘;尘世的历史在过去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的,因此,我们自然不能相信希腊人从第六和第七世纪起就已完全不信神话和奇谈怪论了。
这类东西不仅仍然存在于人民中以及存在于次要的或庸俗的史学家中,而且在最伟大的史学家中这类东西也留下了痕迹。然而,我们应当居高临下来看整个情形,当我们这样来看时,显而易见,环境已经完全变了,不是先前的样子了。我们在希罗多德的着作中所读到的和在符号标记中所表示的许多寓言也很少是(如同刚才所已说过的)直率地提出的,通常是作为别人所相信的东西收集起来的,即使没有公开表示自己不相信,也不因此就同意那些信念;否则他之所以收集它们,乃是因为他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替换它们的东西,是把它们当作思虑和研究的材料:塔西陀记述日耳曼人的寓言时说,既不想证实,也不想批驳:昆图斯·库图斯宣称(我所转述者多于我所相信者)。
希罗多德当然不是伏尔泰,也不是修昔底德(“无神论者”的修昔底德);但他当然已不是荷马或赫西奥德了。
下面是古代历史家所面临的几个主要问题的例子,这些问题是希腊和罗马生活中的条件和事件所规定的;它们是从一种心理的观点来处理的;心理的观点不再在那些事实中找到阿芙萝狄蒂和赫拉为敌的插曲了(如同先前在特洛伊战争中一样),它所找到的是各种不同的复杂的人类斗争,这些斗争是因人类的利害而引起的,它们表现为人类的活动。希腊人和波斯人的战争是怎样发生和发展的呢?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起因是什么呢?居鲁士对阿塔塞克西斯的远征的起因是什么呢?罗马在拉提乌姆的权力是怎样形成的,后来又是怎样扩展到意大利和全世界的呢?罗马是怎样得以剥夺迦太基人在地中海的霸权的呢?在雅典、罗马和斯巴达出现了什么样的政治制度,那些城市中的社会斗争所采取的是什么形式呢?雅典的平民、罗马的平民、世袭贵族和父老所要求的是什么呢?那些彼此发生冲突的不同民族,即雅典人、拉西第梦人、波斯人、马其顿人、罗马人、高卢人、日耳曼人的德行、气质、观点是什么呢?指导各民族的命运的伟大人物如狄米斯托克利、伯里克利、亚历山大、汉尼拔、西庇阿是什么性格呢?
这些问题已由修昔底德、色诺芬、波里比阿、李维、塔西陀等人的一系列经典着作加以解决了,我们当然不能责备他们没有穷竭他们的论旨,即没有探索到宇宙的根源,因为本来就不能探索到宇宙的根源,我们也不能责备他们不该只用他们提出那些问题的措辞去解决那些问题,恰恰就象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措辞去解决我们今天的问题一样。我们也不应忘记,既然近代的史学大体还是希腊人留下来的样子,其中大部分事件我们还是象古人一样去想的,虽则当中增加了一些东西并在整体上受到了另一种光辉的照耀,但古代历史家的着作仍保存在我们自己的着作中:这真是一种“永恒的财富”,如同修昔底德希望他的历史成为这样一种财富一样。
正象历史思想从神话阶段过渡到人类阶段变得生气勃勃一样,研究工作和语文学也是如此。希罗多德已经在旅行,在提问题,在倾听答复,在辨别亲自看见的事情和根据传闻、想法和猜测知道的事情;修昔底德已在把关于同一事实的不同传说加以批判,甚至在他的叙述中插入了文献。后来就出现了大批学者和批评家,他们汇编“往事”和“丛书”,注疏原本,研究年代学及地理学,从而对历史研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语文学研究终于达到了这么一种高潮,以致人们认识到有清楚地区别“好古家的历史”(其中很大一部分完全地或部分地保存下来了)和“历史家的历史”的必要,波里比阿好几次说过,他说,根据书本去写历史是容易的,因为只须住在藏书丰富的城里就行了,但真正的历史要求熟悉政治和军事并对地点和人民具有直接的知识;琉善一再说过,历史家必须具有政治感,这种天赋不是学得到的(可见莫泽尔和尼布尔所誉为新奇的格言与作法其实并不新鲜)。事实是,一种较为深奥的理论意识适应一种较为有力的史学(历史理论和历史是不可分割的),与之携手并进。人们也知道,不应把历史简单地当作实用或政治权术或娱人耳目的工具,知道历史的作用首先在于获得真理:既不应大胆撒谎,也不应不敢讲真话。因而党同伐异是受责备的,甚至为了祖国之故而党同伐异也是受责备的(虽则关心和同情被认为是可以容许的);在历史上什么事也敢做的多伪的希腊是受责备的。人们知道,历史不是编年史(年代记),编年史限于外在的事物,记录(照古代罗马历史家阿塞利奥的话说)做了什么及那一年做的,而历史则试图理解思虑何在,理由何在。人们也知道,历史不能担任诗歌所担任的同样任务。我们发现修昔底德轻蔑地捉到那些以在演说比赛中得奖为目的而写出的历史,轻蔑地提到那些为了取悦庸夫俗子而沉湎于寓言的历史。波里比阿也痛斥这么一些人,他们力图突出动人的详情细节,描写乱发蓬松和泪流满面的妇女以及骇人听闻的场面,好象他们是在写悲剧,好象他们的责任是在创作离奇古怪的和令人赏心悦目的情节而非传递真理和教训似的。如果事实上古代充满了修辞性的史学(比想象性和诗歌性的更坏),而这种史学甚至又把假金子输入了某些杰作的话,比较优秀的历史家的一般倾向则是使自己摆脱爱好雕琢的修辞家和廉价的辩才的束缚。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