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妈拉着女儿的手,四凤就像个小鸟偎在她身边走进来。后面跟着鲁贵,提着一个旧包袱。他骄傲地笑着,比起来,这母女的单纯的欢欣,他跟是粗鄙了。
四太太呢?贵就下来。
四马,您坐下。(鲁妈坐)您累么?鲁不累。四(高兴地)妈,您坐一坐。我给您倒一杯冰镇的凉水。鲁不,不要走,我不热。
贵凤儿,你跟你妈拿一瓶汽水来(向鲁妈),这公馆什么没有?一到夏天,柠檬水,果子露,西瓜汤,桔子,香蕉,鲜荔枝,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鲁不,不,你别听你爸爸的话。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在我身旁跟我多坐一回,回头跟我同--同这位周太太谈谈,比喝什么都强。贵太太就会下来,你看你,那块白包头,总舍不得拿下来。鲁(和蔼地笑着)真的,说了那么半天。(笑望着四凤)连我在火车上搭的白手巾都忘了解啦。(要解它)四(笑着)妈,您让我替您解开吧。(走过去解。这里,鲁贵走到小茶几旁,又偷偷地把烟放在自己的烟盒里。)鲁(解下白手巾)你看我的脸脏么?火车上尽是土,你看我的头发,不要叫人家笑。
四不,不,一点都不脏。两年没见您,您还是那个样。鲁哦,凤儿,你看我的记性。谈了这半天,我忘记把你顶喜欢的东西跟你拿出来啦。
四什么?妈。
鲁(由身上拿出一个小包来)你看,你一定喜欢的。四不,您先别给我看,让我猜猜。
鲁好,你猜吧。
四小石娃娃?鲁(摇头)不对,你太大了。
四小粉扑子。
鲁(摇头)给你那个有什么用?四哦,那一定是小针线盒。鲁(笑)差不多。
四那您叫我打开吧。(忙打开纸包)哦!妈!顶针!银顶针!爸,您看,您看!(给鲁贵看)。
贵(随声说)好!好!
四这顶针太好看了,上面还镶着宝石。
贵什么?(走两步,拿来细看)给我看看。
鲁这是学校校长的太太送给我的。校长丢了个要紧的钱包,叫我拾着了,还给他。校长的太太就非要送给我东西,拿出一大堆小手饰叫我挑,送给我的女儿。我就捡出这一件,拿来送给你,你看好不好?四好,妈,我正要这个呢。
贵咦,哼,(把顶针交给四凤)得了吧,这宝石是假的,你挑得真好。
四(见着母亲特别欢喜说话,轻蔑地)哼,您呀,真宝石到了您的手里也是假的。
鲁凤儿,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
四(撒娇)妈您不知道,您不在这儿,爸爸就拿我一个人撒气,尽欺负我。
贵(看不惯他妻女这样“乡气”,于是轻蔑地)你看你们这点穷相,走到大家公馆,不来看看人家的阔排场,尽在一边闲扯。四凤,你先把你这两年的衣裳给你妈看看。
四(白眼)妈不稀罕这个。
贵你不也有点手饰么?你拿出来给你妈开开眼。看看还是我对,还是把女儿关在家里对?鲁(想鲁贵)我走的时候嘱咐过你,这两年写
信的时候也总不断地提醒你,我说过我不愿意把我的女儿送到一个阔公馆,觉人家使唤。你偏--(忽然觉得这不是谈家事的地方,回头向四凤)你哥哥呢?四不是在门房里等着我们么?贵不是等着你们,人家等着见老爷呢。(向鲁妈)去年我叫人跟你捎个信,告诉你大海也当了矿上的工头,那都是我在这而嘀咕上的。
四(厌恶她父亲又表白自己的本领)爸爸,您看哥哥去吧。他的脾气有点不好,怕他等急了,跟张爷刘爷们闹起来。贵真他妈的。这孩子的狗脾气我倒忘了,(走向中门,回头)你们好好在这屋子里坐一会,别乱动,太太一会儿就下来。鲁贵下。母女见鲁贵走后,如同犯人望见看守走了一样,舒展地吐出一口气来。母女二人相对默然地笑了一笑,刹那间,她们脸上又浮出欢欣,这次是由衷心升起来愉快的笑。
鲁(伸出手来,向四凤)哦,孩子,让我看看你。四凤走到母亲前,跪下。
四妈,您不怪我吧?您不怪我这次没听您的话,跑到周公馆做事吧?鲁不,不,做了就做了。--不过为什么这两年你一个字也不告诉我,我下车走到家里,才听见张大婶告诉我,说我的女儿在这儿。四妈,我怕您生气,我怕您难过,我不敢告诉您。--其实,妈,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像我这样帮人,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鲁不,你以为妈怕穷么?怕人家笑我们穷么?不,孩子,妈最知道认命,妈最看得开,不过,孩子,我怕你太年青,容易一阵子犯糊涂,妈受过苦,妈知道的。你不懂,你不知道这世界太--人的心太--。(叹一口气)好,我们先不提这个。(站起来)这家的太太真怪!她要见我干什么?四嗯,嗯,是啊(她的恐惧来了,但是她愿意向好的一面想)不,妈,这边太太没有多少朋友,她听说妈也会写字,念书,也许觉着很相近,所以想请妈来谈谈。
鲁(不信地)哦?(慢慢看这屋子的摆设,指着有镜台的柜)这屋子倒是很雅致的。就是家俱太旧了点。这是--?四这是老爷用的红木书桌,现在做摆饰用了。听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东西,老爷偏偏喜欢用,到哪儿带到哪儿。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