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快心编传奇初集>第18章
明日上午时候,华英即到道前打听。闻说夹打发监,乃到江都县监门首,用了使费,方得进监。魏义一见,放声痛哭,便将丁孟明陷害始末附耳略说一遍。华英听了,不胜愤恨。魏义道:”平日托在肝胆弟兄,故将此事细说,你万万不可宣漏。丁家耳目甚多,倘若走了风声,我们性命不保。“华英道:”平日如何相交,此事我决不走漏,你须放心。“魏义道:”自我发监后,家中有甚消息?“华英便将道官赶逐家属封锁门户、租屋与沈氏居住的话,说了备细,魏义感谢不尽。华英又要领沈氏去住,魏义道:”他从来不有住惯人家,倒等他独自住下却便。我这里茶饭,老哥须领他来认得了,好日常送来。“华英又问:”强盗安放何处?“魏义道:”另自羁禁,不知安放那里。“华英便别了出监,又买些酒肉送进,然后归来。即到沈氏家里说知不表。
且说巫仙到道门上打听了魏义消息,又到凌家看了中军官封锁门户,然后回家覆命。丁孟明道:”只可惜走了凌驾山这厮,多分是湘烟送信。明日你再去道里,嘱托了值刑的皂隶,将魏义狠加刑罚,要他招出主人逃往何方。且把湘烟在县里首了,家中一面差人四下搜拿,若获住时,碎尸万段,方息我恨!“巫仙到了明日依言干办不提。
且说魏义在监,承华英来看觑,别去又送进酒肉来,便吃了些。略停一会,只见钱节级走来,大声叫道:”魏义,道爷唤你。“魏义发苦道:”昨日蒙道爷夹了两棍,又打了三十,今日又来唤什么?“钱节级便照脸啐了一口,道:”官府呼唤你,反会使刁!“魏义道:”大哥,你看我两腿那一步儿是走得的?“钱节级道:”你姓魏,我姓钱,又不是弟兄,叫什么大哥?“说罢,便来拖住。魏义道:”大爷,昨日夹打坏了,其实一步也走不动。“钱节级道:”死囚,你今日怕痛,为什么前日去做强盗?“魏义道:”大爷,你曾见我做来?“钱节级大怒道:”道爷差人来牢里提人,立等审事,你这死囚攮的,倒与老子斗嘴。“提起大拳头,便照脖子上一下,打得魏义挣挫不得,大叫道:”大爷,不消发怒,我去,我去。只是两腿一步难行,如何是好?求大爷唤两个人来扛了去罢,我这里送贯钱他。“钱节级道:”好像意话儿!老子替你去叫人?“魏义哭道:”我若走得动,又不搢大爷叫人了。“钱节级道:”死囚,只管哭,到是老子搀你去。“魏义道:”怎好重劳?“钱节级不做声,魏义只得挣扎起来。钱节级扯着膊子就走。魏义大叫疼痛,发苦道:”大爷,慢慢些。“钱节级便拽着手膊一搢,兜嘴一掌,道:”你这死囚!进来没有见你一个钱,如今老子反来服侍你,还只管撒娇啼哭。搀着走,又道快了;不搀你,又道腿痛难行,终不然抬顶轿儿去罢。“魏义被他一搢、一掌,翻筋斗跌倒在地,咬定牙关,忍着疼痛,忙拭泪道:”大爷,是我不是了,就是这般走罢。“又挣起来立着,低了头不敢做声。钱节级睁大了眼睛,看一回,狠骂一声道:”死囚!“又搀着膊子飞走出监门,同着道里差来的人,直到辕门,报名进去,跪倒阶下,已是痛死了,良久方苏。
希宁叫带上堂来,拍着旗鼓道:”魏义,今日你得知利害了么?还是招也不招?“魏义道:”老爷嗄,要小的招,却是招出什么来?“希宁大怒道:”奸刁奴才!今日还是这般嘴脸。本道且再奉承你一夹棒。“便叫左右用刑。这日巫仙奉了丁孟明之命,将节级皂隶等又贿嘱了,便将一副新制绝短的夹棍,套上魏义痛腿,狠命紧收。可怜已是夹伤胀肿的,怎熬得这般刑罚?大叫:”小人情愿直招!“希宁叫放了,魏义放声大哭。希宁大怒道:”这奴才其实可恶!在本道面前如此放刁,若在外边,自然凶横。左右的,再把他夹了!“魏义听见又要夹他,连忙道:”小的就招。“希宁便叫吏书细录口供。魏义心下细想:”招了也是一死,不招也要夹死,不如招了,倒免目前受罪。“便招称:”因见主人游学出门,无人管束,所以敢于结交强盗,劫掠是实。今却又未曾行劫得财,还求老爷超豁。“希宁道:”你家主自然知情的。“魏义道:”家主已是出门,并不知情。“希宁道:”你家主的妻子在家。“魏义道:”家主年幼,尚未娶妻。“希宁又叫提出强盗对质。不移时强盗提到,希宁道:”那时魏义使令你们行劫,凌驾山可曾见来?“慎明道:”怎不见来!“魏义又与众盗质辩。希宁把旗鼓乱拍,道:”不消喧闹,本道已晓得了。那有一家人做事家主不知的理?他既然逃列苏杭,本道这里即传檄南直浙省各地方缉获,料他此去不远。“即分付书吏缮写檄文,魏义见说传檄苏杭,心上也倒放宽了,便不十分执辨。
希宁又问魏义道:”赃物寄顿在那里?“魏义道:”初次起谋,不是积盗,没有赃物。“希宁大喝道:”既为强盗,那有无赃之理?“便分付中军官,协同江都县往凌家搜赃。魏义料这回去家私便不得存留,况且官府如此不明,又兼业已招认,纵去分辩,官府决不肯中止,一任他带到家中。两官承了希宁风旨,乱指这件是赃,那件是赃,魏义分说,总则不听,惟有痛哭而已。既取完”赃物“,那些鹰捕衙役已把凌家扫荡一空,两官即带了犯人及邻里回衙覆命,仍将封皮封了门户。
时沈氏听说官来起赃,心上好生痛恤,便领着小孩儿,锁上了门,走到自家门首。却正见两个公人搀着魏义,跟了官轿进门,看他形状,甚是狼狈。即放声痛哭,丢了孩儿,要向前抱住。岂知人多堵塞,挨挤不开;又被衙役兵丁鞭棍乱打,不敢上前。直到出门时,乃先立路口等待。见魏义又搀着走来,便从人丛中跃出,一把扯住不放,哭声大振。魏义道:”你不要扯我了,总是个死。“言未毕,众衙役早已拖开,沈氏抱着孩儿也直跟至道前,在辕门外啼哭。移时魏义与强盗镣杻发监,沈氏也随到牢里,幸喜华英也到,便将些银子在节级处用过,方得进了监门。
夫妻相抱痛哭。华英再三劝住,乃问道:”方才道爷如何发落?“魏义叹了一口气道:”方才道爷分付吏书,将劫掠事由传檄苏淞浙省,待捉获我家相公,方申上司,再行定夺。如今还要追究地保四邻缘何隐匿不报。又听说要传获盗客商,当堂犒赏。“沈氏哭道:”如今家业已无,众人逃散,你又不得出来,叫我看着这六岁孩儿怎生过活?“魏义道:”这宗冤业不是我惹下的,是有个人来陷害,你还不知其细。我今日对你讲了,切不可走漏风声,倘若走漏一些,你母子二人性命不保。“便将丁孟明结仇始末,细细向沈氏耳边说了一遍,道:”我如今虽然留得一口气在,已是个死坯了;你只将这孩儿好生看顾,望他长大成人,做了我的羹饭主,我也够了。“便伸手扯住孩儿,狠叫一声:”我的儿嗄!“放声痛哭,那小孩儿也哭将起来。###第19章魏义又向华英叮嘱一番,叫他看顾妻子。华英道:”这个不消你说,你也不必愁烦。如今天道甚近,这般冤枉事自然有个出落,或者以后申文上司驳了出来,或是遇赦释放,也未可知。“魏义叹口气道:”事已问实,有恁出落?若要求赦,我也不想。“正在叮宁难舍之时,只见钱节级走来赶逐,沈氏还恋恋不忍遽别。魏义道:”你出去罢,少不得日常送饭来,有话再对你说。“华英先别了出去,沈氏抱着孩儿向魏义作别,呜咽不能出声。一路洒泪归家。
以后送饭便是沈氏奔走,华英也不时到牢里看问,又去节级处送银请酒,求他看顾。岂料这钱节级狼贪素性,巨壑难填,虽得了华英买嘱,争奈丁家势头既盛,财贿又多,钱节级只拣多得的奉承,不管你冤枉不冤枉,把华英情物不看在眼里,原时常把些小气与魏义担受。正是:
公人钱,僧家钞,与他再不辞,伸手只管要。见面还将笑脸迎,别时便把情丢掉。欲壑难填海样深,从来不念贪残报!
希宁为这宗盗案并不曾得凌家钱钞,止没入些赃物,约值数百金,不厌所欲,便出豁在四邻保甲身上,叫他”隐匿盗情“,只管拿来炙剥,诈有千金,方才冰释;又唤那客人来,叫他”获盗有功“,当堂赏红递酒,众客人拜辞而去。丁孟明因这节事上恐希宁还要追究强盗羽党,终究不妙,便送上白金二千两,拜了门生。希宁即得了贿赂,又见强盗未经伤人得财,没有失主作对,便止责重魏义一人,并不追求船只羽党,反做了口供,弥缝破绽。有一篇短赋,道那拜门生的可笑处,说是:
曩者孔氏三千,皆亲炙乎大道;孟门五百,实授受乎斯文。其或西河设教,濂洛传心,乃列坐于廊庑,是无愧乎师生。何一面之未识,辄效登乎龙门?目不识丁之夫,指曰山斗;俗气薰人之辈,岂是周程?并不考其百行,奚尝课其五经?奋迹甲科,乃有座房之号;未经问难,何来师友之名?不过护恤家私,望其覆庇;所以伛偻门下,甘于自轻。想高明之未必,惟蠢陋之所行;嗟此风之弥盛,谁持挽于浸淫?
话分两头。且说石佩珩自别了凌驾山,行过多时,早到衢州地界。时值春天,一路上花香扑鼻,草色侵衣,果然是日暖风和,山明水秀,真好行路。正是:
柳拖金线拂长堤,簇簇芳丛野径迷;
粉蝶常随红瓣落,黄鹂时傍绿阴啼。
骚人未卸山中展,诗客方裁石上题;
游子马嘶楼外路,一番春恨到深闺。
石佩珩迤搢行来,早见一座大岭,知是仙霞岭了。移时红日西沉,便急赶上几步。因贪行路,错过宿头,一望间,夜雾迷漫,不辨物色。正在彷徨间,远见着西茂林中有一点灯光隐现,料得有人家庵院在内,便跟定灯光,走入林来,却是一个村子。乃下马走入村中,寻那灯光人家,却见门已关闭。那火光打从门槅子里射将出来,便从罅缝看时,乃是一间空屋,中梁悬挂一盏红纱灯,四下里寂无人声。心上盘桓:”既非庙宇,为何悬灯在此?“再听时,惟闻隐隐似有哭声,好生狐疑不定。但此时无店可投,且向前叩门数下。只因这借宿,有分教:绿林狗盗,黑心图弱女,可怜珠泪洒青灯;白面书生,赤胆剿强人,为救玉颜全素壁。未知佩珩投得宿店,且听下回分解。
柳俊开口便说:”倒是我随去。“一种慷慨激烈之情,溢于言表,使世上凡属瞻顾猜疑、欲吞又吐之人,皆吃一唬,反谓柳俊直率不晓事也。
柳俊以丁家之人,来随驾山远出,驾山、魏义亦不疑忌,可见平昔性情相孚已久。驾山与魏义,实有眼力,非孟浪轻信者比。
道官之奸贪,承差之狡诈,节级之凶恶,魏义之受累,华英之仗义,无不极尽其致,真写生笔也。
第四回惧横逆抱恨许亲遇姻缘侠肠诛盗
诗曰:
不辞跋涉独伶仃,何意途穷到草庭?
儿女话酸悲白发,英雄义激壮青萍。
虎终毙穴荒山静,花自含芳玉砌馨。
深喜天缘遥作合,少年豪侠女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