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乃是生长在十字架脚下的一朵具有魅力的玫瑰,缠绕在十字架的周围,不过它的根须却跟任何一种植物一样,乃是从大地里吸取养料的。浪漫主义不想知道这一点;对于它来讲这一点乃是它的卑微和低贱的明证,——于是它就竭力想同它的根须斩断关系。浪漫主义不住地为人间的胸襟狭窄而悲泣,但总是无法摆脱开自己的情感,摆脱开自己的心灵;它一再牺牲了自己但又要求用无尽的犒赏来酬报它的牺牲;浪漫主义膜拜主观性,而又诅咒主观性。于是这场属于两个貌似和解了的因素的斗争本身就给予它一种痉挛性的、极度迷人的性质。假如我们忘记了像浪漫主义强要给予我们的那个中世纪的光辉灿烂的形象的话,我们就会在其中发现一些极其可怕的矛盾,表面上是和解了,而实际上却是残酷地互相在撕咬的。笃信宗教上的赔罪,同时又相信当代世界和当代人是处于神的直接盛怒之下。认为自己的个性具有无限自由的权利,但他们同时又剥夺了所有阶层的人们的一切生活条件;他们的自我牺牲就是利己主义,他们的祈祷文就是贪婪的请求,他们的武士就是修道士,他们的高级僧侣就是军事统帅;他们所膜拜的女性则像囚徒似的被禁锢起来;自制于无过的享受,但又纵身于荒淫无耻,盲目的顺从但又无限的放任。也只不过在言论中提到过精神的问题,提到过舍弃肉体的问题,提到过蔑视整个尘世的问题而已,——情欲在任何一个时代也没有猖獗到如此狂暴的程度,而且生活也从来没有跟言论对立到如此程度,而用形式主义、诡计、自我陶醉安慰自己的良心(比如购买免罪符)。这是一个公开地、无耻地撒谎而不知羞耻的时代。世俗的权力承认教皇是上帝所任命的牧者,形式上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却用尽全部力量捐害他,而不住地重申自己的顺从。教皇,上帝的奴仆的奴仆,温顺的牧者。精神上的父亲,却获得了财产和物质力量。这种生活之中有一种精神错乱的、患热病的东西。人类是不能长久停留在这种不自然的紧张状态之中的。曾经不被承认的、被否定的真实生活开始提出了自己的权利;不管人们怎样不理睬它,而心向着无垠的远方,生活的声音则是高亢的,是跟人血肉相建的,心灵和理智都对它发出了反响。很快另外一种强有力的声音跟这种声音汇合了——古典的世界复活了。从未失去罗马气质的罗曼斯各族人,以一种狂喜的心情向祖先的遗产飞奔过去。与中世纪的精神完全背道而驰的运动,开始在人类各个活动领域内宣布自己的存在。无论如何也要同过去断绝关系的意向显露出来了,因为人们想要自由地呼吸,生活。
日耳曼领导了宗教改革,骄傲地在旗帜上写出“探求的权利”,虽则它离实际承认这种权利还是很远的。日耳曼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用在同天主教的斗争上;但在这堤斗争中并没有自觉地积极的目标。它过早地超过了罗曼斯各族人的古典主义,正因为如此,它后来反而就落后了。摒弃了天主教以后,日耳曼就把使它系结在地面上的最后一根线索解掉了。天主教的仪式把天国带引到地上,而新教的空洞的礼拜堂却只是指向天空。为了了解宗教改革对日耳曼人的重大影响,有必要回忆一下日耳曼人性喜神秘的气质。使人脱离一切现实主义的烦琐哲学神秘主义,——以几十种不同含意的对经文的真正曲解为基础的神秘主义,这里面,有一些是以骇人听闻的彻底性形成冷酷的荒谬绝伦,另一些则是狂信者的荒谬而艰涩的谵语,——这正是宗教改革之后日耳曼人所堕人的倾向。在这整个运动之中“诞生”了一个新的世界;无论什么地方都开始感觉到它的气息。人类用罗马圣彼得罗寺院来庄严宣布跟哥特式样断绝关系。布拉曼戴①和布奥纳洛底②喜爱delaRe-naissance③不纯样式胜于喜爱失状拱的森严样式*。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哥特派在脱离历史的美学思想上无疑是不能相比地高于文艺复兴样式、罗可可式④以及作为从哥特派向古代建筑木的真正复辟过渡的其他一些样式。不过与中世纪的天主教,与格里果利七世⑤、骑士阶极和封建制度的天主教密切相莲的哥特派,并不能满足新发展的生活需要。新世界要求另一种肉体;它所需要的是更加明朗的形式,不仅是上进的,而且也得是有快感的,不仅具有压倒的宏伟,而且也得具有恬静的和谐。
①Bramante(1444—1514),意大利建筑家,圣彼得罗大教堂的创建者。——译者注
②MichelangeloBuonarroti(1475—1564),意大利雕刻家、画家,圣彼得罗大教堂建造者。——译者注
③(法语)文艺复兴的。
④十八世纪路易十五时代的建筑样式。——译者注
⑤GregoriusVII,罗马教皇(生约1020,在位年代为1073—85)。——译者注
他们转向古代世界;对古代世界的艺术感到了共鸣;他们想掌握古代世界的明朗、像少年的前额一样开朗的,和谐得“像凝固的音乐一般”的建筑术。可是希腊和罗马业已过去很久,而且深深印在心底里的经验同时也说明了希腊的围柱式,罗马的圆顶圆形式建筑都不能表现新世纪的全部观念了。于是造起了。“”①,那时也就有一些阅历甚浅的人避免直线条,而用壁柱、凹部和凸部破坏了古代的朴素;建筑术上的这个变革,在艺术上是后退一步,可是对人类来讲却是一步前进。整个欧罗巴都证明了它是合时的,因为所有的富有的城市都建筑了圣彼得罗式的寺院。哥特式的教堂没有竣工就扔在那儿了,为的是要建筑文艺复兴样式的教堂。一个以哥特样式而驰名的日耳曼,长期停留在对自己的建筑样式时忠实上——可是它在这个时期却很少有所建树,因为深刻的创伤和衰竭不允守它建造得很多。对这样一些普遍的事实是不必有什么异议的;必须设法把这些理解明白;人类不至于粗鲁草率到把几个时代都弄错的。新样式的寺院证明了中世纪及其观念的终结。
①“”这是谢林论音乐一句话,——雨果用来指圣彼得罗大教堂*。——赫尔岑原注
哥特样式的建筑学在圣彼得罗样式的寺院之后成了不可能的,因为它已经成为不合时代的东西,成了时代的错误。造型艺术则同时也获得了解放。哥特式的教室对绘画曾提出与圣彼得罗式寺院不同的要求。拜占庭风格表明哥特式的绘画一个本质方面。构思和色彩的不自然,脱离大地和人间的森严的宏伟,故意轻视精美和优雅,——这些构成了禁欲主义的对尘世的美的否定;神像并不是绘画,因为这是微弱的轮廓、暗示;意大利人的艺术气质不能长期保守在象征派艺术范围之内,于是使它更远更远的向前发展,到列奥十世①时代,它也从说教的艺术走进纯艺术的领域了。一些伟大、不朽的divinimaestri②的典型,使尘世的肉体美具有天国的美,但他们的理想则是变相的人的理想,然而毕竟还是人的理想。拉斐尔③的圣母乃是处女形象的神化;他的圣母并不是超自然的、抽象的存在——乃是处女的化身。提高到最崇高的理想的绘画,开始重新坚实地立足在地面上,不再离开。拜占庭的画法放弃了古代世界尘泄的人间美的理想。意大利绘画发展了拜占庭的画法,在其发展的最高峰别放弃了拜占庭的风格,显然就回到古代美的那个理想中去了;可是所完成的这一步是巨大的;在新理想的眼睛里内出不同的深度,不同的思想,与希腊雕像上张开的没有视觉的眼睛里的不同。意大利的画法使艺术回到生活中来,赋予艺术以从神的语言中发展出来的全部思想深度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