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科学中华而不实的作风>第7章
于是它们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耽于幻想的浪漫主义开始憎恶新流派的现实主义!
用手指抚摸事物的古典主义便开始蔑视它的唯心主义了!
对古代世界的传说坚信不渝的古典主义者们,带着宽容异端的自豪和讥嘲的冷笑,瞧着那些思想家,一方面忙着作进行各种实验和研究特殊对象,很少出现在舞台上。说句公道话,是不该把他们算做我们这个世纪的敌人的。
这多半是一些关心于生活实际利益的人,是一些功利主义者。因为新的流派是新近才从学校中出来的,它的活动似乎是不切实际的,不能在生活中发展的,所以他们就把它当做不需要的东西加以摒弃。——浪漫主义者对封建主义同样信守不渝,他们以狂妄自大的不容异见态度,不肯离开舞台;于是就发生了一场殊死、绝望而凶狠的战斗;他们已经准备垒起火刑的薪堆,组成一个宗教裁判所,来结束这场争论;苦痛地意识到人们并不听他们的,他们那一套把戏乃是枉费心机,于是就挑起了死不悔悟的迫害本性,直到现在他们也浪有安静下来。虽然如此,可是每日、每时都更清楚地证明:人类既不再要古典主义,也不再要浪漫主义了——所要的是人,现代的人,把另一些人则视为化装舞会上的宾客,并知道当他们一去吃晚餐,一摘下假面,就会在畸形而陌生的面貌下露出熟悉的亲人的面孔。虽然也有一些人,他不去吃晚饭,以免摘下假面,可是已经不再有怕看戴假面的人的孩子们了。挑起了的这场决斗,使双方都受到致命的打击,古典主义的不能成立,浪漫主义的不可能,都暴露出来了;在与它们更进一步的认识中,揭破了它们的出现是反自然的,是时代的错误,而且当代优秀的知识界仍然没有参加这场残酷的战争,尽管他们发出一片叫嚣声。不过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都曾经一度很富有生命力,正确而优美,必要而具有深刻的人情味。曾有一时“罗马教廷是有益的呢,还是有害的?”天真的拉斯卡兹①曾经这样问过拿破仑。那位下了台的皇帝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在相当的时候它是有益的而且是必要的,在另一个时候则它又是有害的。”这就是出现在时间中的一切事物的命运。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属于两个伟大的过去时代,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使它们复活,它们是做为在当今世界已无栖身之所的死者的幽灵而残存下来的。古典主义是属于古代世界的,这正像浪漫主义是属于中世纪一样。现在它们是不可能有专有的领域的,因为现在既丝毫不像古代也丝毫不像中世纪的世界。只要对两个世界投下最仓卒的一瞥,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①LasCases(1766—1842),法国历史家,曾随拿破仑至海伦那岛。——译者注
希腊一罗马世界就其主要方面说乃是现实主义的;它爱好并尊崇自然,它与自然相处得颇为协调,它认为生存就是无上的幸福;对它来讲宇宙就是真实,超乎真实范围以外的,它任什么也没看见,宇宙之所以使它感到满足,也就是由于要求是有限度的。从自然出发,通过自然,古代世界达到了精神,也因此未达到唯一的精神。自然乃是万象纷纭中的理念的存在;古代所理解的统一,是必然性,是宿命,是地面和奥林普②所不可抗拒的支配世界的神秘力量;可见自然是隶属于必然规律的,规律的钥匙存在于自然之中,但不是为了自然的。希腊人的天体演化学从浑沌开始谈起,渐渐发展为奥林普诸神的联盟,而在宙斯①的专制之下,他们并没有达到统一,这些共和主义者很乐意地停滞在宇宙的这种共和政治中,拟人观把神放在和人颇接近的地方。赋育高度审美感的希腊人,很好地理解了外部的表现力,外形的秘密;对于希腊人来讲,神性乃是被赋予人类美而存在着的;在人类美的里面自然被希腊人神化了,希腊人并没有越出过这种美。在这个与自然相一致的生活里面,有一种迷人的生存的魅力和轻松。人们对生活是颇为满意的。无论在哪一个时期,人的灵魂的要素也从来没有这样地在艺术上达到过平衡。精神上的继续发展必须再前进一步,不过精神上的发展也不能不有赖于肉体、身体、形式;精神上的发展是更高的,然而必须牺牲古代的优美。古代极盛时代的人们的生活,是如同自然的生活一般无优无虑的明朗。模糊的烦恼,痛苦的反省,病态的利己主义——对于他们来讲是不存在的。他们为现实原因而痛苦,为真正损失而流泪。个体的个性消失在公尺之中,而公民则是一种器官,另一种神圣的、神化的个性(城市个性)的原子。他们颤栗不安,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我”,而是为了雅典、斯巴达、罗马的“我”,这就是希腊罗马的广阔自由的世界观,在自己的范围内的合乎人情地美好的世界观。它必须向另一个世界观让步,因为它是有局限性的。古代世界把外在的与内在的等量齐观——在自然之中它是这样的,然而在真理之中却并不如比——精神是君临于形式之上的。希腊人以为他们雕塑出了人类精神世界中的一切;然而在精神世界中还有不知其数的处在沉睡状态,还没有获得发展的要求,是雕刻刀所无能为力的;他们用普遍吞噬了个体,用城市吞噬了公民,用公民吞噬了人;然而个人是具有不可剥夺的权利的,而且根据报复的规律,罗马皇帝这个个体的、偶然的个人曾经吞噬过这个城市的城市。那些尼罗,克劳第乌斯等等暴君的神化及其专制制度本身即是对于希腊世界最主要原则之一的讽刺的否定。于是,它的寿终正寝的日子和另一个世界诞生的日子来临了。然而希腊罗马生活的果实是不能也不应为人美而凋亡的。它苟延了十五个世纪的残喘为的是让日耳曼世界有个时期好壮大自己的思想,并获得应用它的能力。在这个过渡时期中,具有其伟大的真理和伟大的片面性的浪漫主义,曾经盛开过,后来又凋谢了。
②希腊山名,据古希腊神话,为神之所居。——译者注
①希腊诸神中最高的神。——译者注
浪漫主义的世界观既不应当被认为是一般的基督教的世界观,也不应当被认为是纯基督教的世界观,因为它几乎完全是天主教的附属品;在这个世界观里,像在一切天主教的世界观里一样,融合着两个根源,一个是从福音书里汲取来的。另一个是民间的、暂时性的、主要是日耳曼的。日耳曼昆族的喜欢直观和神秘主义的蒙眬幻想,在接受并改造了基督教之后,漫无止境地发展了;这种幻想同时还赋予宗教以民族色彩,基督教所能给予的比起浪漫主义所能接受的又要多得多;甚至它所接受的也只是片面地接受,并且还损害了其他方面而发展的。从哥特式大教堂的尖顶下面出来而直冲云霄的精神,跟古代精神是完全对立的。浪漫主义的基础是唯灵论和超验性。对于它来讲,精神和物质不是处于和谐的发展中,而是处于斗争之中,处于不协调之中。自然是虚妄,不真实的,一切自然的事物都被否定了。人的精神实体“因为肉体投下身影而感到羞愧”①。生命觉察到自己的两重性,就开始为内部的粉歧而感到苦恼,于是就用摒弃两个因素之一的方法谋求和解。一觉察到自己的无限性,自己对自然的优越性,人就想轻视自然,于是在古代曾经被遗忘了的个性就获得了无限的权利;那个世界连猜想也没猜想到的精神财富被发掘出来了。艺术的目的不再是美,而是感激。正在宴饮的诸神的轰然大笑停息了,一天天静候世界末日的到来,但它的永存曾经是古典主义世界观的一条原则。所有的一切使人们的在行动上和思想上蒙上了一层某种庄严的哀愁;不过在这种哀愁之中,却具有一种模糊不定的,震憾人类最深藏的心弦的音乐般的向往与憧憬的不可战胜的魅力。
①但丁:《升入天国》。——赫尔岑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