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虽则知道,智慧超越同代人(譬如哥白尼),以至于他所认定的真理跟通行的看法正相反的天才是可能有的,然而,我可并没有遇到一个伟大的人物,说所有的人的头脑都是一样的,而他的头脑是另一样的。哲学和文明的全部事业就是在一切人的头脑里揭示同样的头脑。人道的全部建筑物就建立在智力一致这个基础之上;只是在低级、微末,以及纯动物性的欲望上人们才是不同的。同时应当指出这种名言只有在问题涉及哲学和美学的时候才可以被承认。其他科学,甚至做鞋的手艺,其客观意义早已被承认了。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自己的审美力。善良的人们决不会以为这是用最积极的方式否定哲学和美学。因为假如哲学与美学是以每个人的好恶为转移的话,那它们怎么还能存在呢?原因就有一个:科学和艺术的对象是眼睛看不见,嘴吧不能吃的。精神乃是变幻莫测的海神:对于人来说它是人所认为的东西,认为它在,它就在;完全不认为它在,它就不在;不过这种不存在乃是对一个人而言,并不是对人类而言,也不是对它本身而言。休谟在谈到毕丰①某一假说时,曾以当代suigeneris②的天真说道:“真奇怪,对他的话的可靠性我几乎深信不疑了,可是他听谈的却是人的眼睛所看不到的对象。”因此,对于休谟来说,精神只存在于它的具体化之中;对于他来说,真理的标准就是鼻子、耳朵、眼睛和嘴。这以后他否定了因果关系(因果性),这是奇怪的吗?
①Buffon(1707—1788),法国生物学者,着《博物志》。拉马克以前进化论先驱者之一,主张生物变化决定于外界影响。——译者注
②(拉丁语)特有的。
其他一些科学比起哲学来要幸运的多,因为那些科学拥有在空间上是不可入的,在时间上是确实存在的对象。譬如在自然科学里就不能像在哲学里那样嬉戏。自然乃是可见规律的界域;它不让自己受欺凌;它可以提出无法否定的物证和辩驳,因为这些都可以用眼睛看见,可以用耳朵听见。研究者要无条件屈服,个性要受到压抑,它只能在通常总是于事无补的那些假说里出现。在这一方面,唯物主义者站得较高,能作为华而不实的空想家的榜样,因为唯物主义者理解自然界中的精神,并且只是当做自然界来加以理解——可是,尽管在自然界之中并没有真正的和解,他们却在它的客观性面前低头了;因此在他们中间就出现了像毕丰、居维叶、拉普拉斯①及其他一些如此强有力的人物。假如实验向一个化学家展示了与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的事,如锌的作用可以是错误的,硝石酸可以是一个荒谬的概念,那么这位化学家无论什么理论都可以抛弃的,什么个人信念都可以牺牲。其实实验乃是最可怜的认识方法。它屈服于物理学上的事实;但对于精神和理性的事实却没有人认为自己应当屈服;他们不肯费力去认识这些,不承认这些是事实。他们带着自己的渺小的哲学来研究哲学;利己主义想像的一切梦想和怪癖在这种渺小的、自制的、手工业的哲学之中得到满足。当这一切梦想在哲学这门科学当中,在它的合理的现实主义面前黯然失色的时候,他们怎么能不大发雷霆呢!当沉缅陶醉于顾影自怜中的渴望,迫使他到处寻找自己,并且是寻找作为这一方面唯一的东西的自己时,个性在观念的领域中消失了。华而不实的人在科学之中只找到了一个普遍的东西,即理性和思想,多半是普遍的东西;科学超越了个性,超越了具有偶然性的暂时的个性;它把这些远远地抛在后面,它们在科学中已没有什么影踪了。科学是成熟和自由的王国,弱者预感到这种自由就发起抖来;他们害怕没有监护人,没有别人的吩咐自己走路;在科学之中没有人评价、赞许并褒奖他们的功勋;他们似乎觉得这是极其空虚的,头晕目眩,于是他们远远地躲开了科学。他们同科学分手之后,就开始以自己的朦胧的感觉为根据,这种感觉尽管怎么样也无法使其明确,然而也不会造成错误。感觉是个人的东西,我有所感觉,别人没有,两者都正确:证据是不必要的,而且也是不可能的,假如果真有热爱真理的火花,那当然就不会决定把科学引导到感觉、梦想和狂想的考亭峡谷*中去了。真理的法官并不是心,而是理性。理性的法官又是谁呢?——就是它自己。这对于华而不实的人是无法克服的困难之一;因此,他们一着手研究科学就到科学之外去寻找衡量科学的尺度,那一条出名的荒谬绝伦的规则是这样的:在开始思想以前,要用某一种外界的分析来检验一下思维的工具。
①Cuvier(1769—1832),法国大生物学家。Laplace(1749—1827),法国大数学家。——译者注
华而不实的人第一步就提出一些质问项目和科学的最艰难的问题,为了得到保证,想先弄清什么是精神,绝对的东西并且希望定义简短而明确,也就是说把整个科学的内容用几个警句说出来,——这本来是容易的科学呀!如果有人想研究数学,他要求先明白地弄明白什么是微分和积分,而且要用他自己的语言来说,对于这个人你能说什么呢?在专门科学中很少听到这样的问题:因为恐惧心使不学无术的人不敢妄动。在哲学中情况正好相反了,在这里大家都肆无忌惮!①对象都是人所熟悉的,——理智、理性、观念反其他等等。每个人都具有巨大的理智和理性,并且有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个观念。在这里我就已预料到有关哲学结论的令人可疑的传闻,即使不能猜破这些探讨者所说的绝对、精神等等所指的究竟是什么;更大胆的华而不实的人走的更远;他们提出了一些绝对不说明任何东西的问题,因为问题只包含着荒唐无稽之论而已。为了提出有道理的问题,必须对于对象有一些理解,必须具有某种预料未来的远见才成。然而当科学以宽容的态度缄默不语,或竭力以证明要求的无法实现来代替回答的时候,它却被指控为不能成立和玩弄诡计。
①来自法语的segéner。
我提出一个问题做为例证,这是华而不实的人,以不同的方式但极常常提到的问题:“无形的、内在的怎样变成了有形的、外在的呢,而且在外在的存在之前,内在的是个什么呢?”科学之所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义务,是因为它并没有说过做为内在的和外在而存在着的这两个因素,可以分解得使一个因素可以没有另一个而具有现实性。当然,在抽象中我们使作用与原因、使力量与呈现、实体与外观分离开来。然而他们并不是要这样办,他们所要的乃是把实质、把内在的东西解放出来,——为的是要这样来看看它;他们所要的是使它具有某种客观存在,忘却内在的东西的客观存在正是外在的东西;没有外在的内在,只是不可分辨的无而已。
,nichtsistdraussen,Dennwasinnen,dasistaussen。*(Goethe)①
①(德语)无所谓内,无所谓外,因为,内就是外,外就是内(歌德)。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