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和华而不实的人的区别是极其明显的。华而不实的人喜爱科学——然而并不从事科学;这些人消散在笼罩于科学之上的淡蓝色的太空中,它宛若大地氛围的太空一样,空无一物。对于学者来讲,科学乃是一种苦役,他们就是被征召到一块指定的土地上进行这种耕作的,他们从事着杂乱烦琐的苦役,完全无暇看一看整个田野。华而不实的人在观看的时候,则带着望远镜:因而他们所看得见的对象,至少也有月球到地球那么远,——至于地球表面上的和身边的事物,他们是看不见的。学者观察是用显微镜,因而任何大一点的东西就都无法看见;为了使他们看得见,就必须让人的肉眼看不见;对于他们来讲,存在的并不是清彻的溪流——而是充满微小的爬虫的水滴。华而不实的人观赏科学正像我们观赏土星一样,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并且只知道它发光,只知道它上面有一道光环。学者则太逼近科学殿堂,近得看不见殿堂,除了鼻子所碰到的砖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华而不实的人乃是科学领域的观光客,并像一切观光客一样,对于他们曾经到过的国家知道一般的评语,以及各种各样的胡言乱语、报纸的诋毁、交际界的谣言、宫廷的秘史。学者则是工厂里的工人,并且像一切工人一样,智力没有获得发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本行出色的匠人,除了本行以外却毫无用处。每个华而不实的人所研究的乃是一切scibile①东西,而且还有无法知道的东西,郎神秘主义,催眠术、人相学、顺势疗法、水疗法以及其他。相反的,学者则献身于任一种专门科学的一个章节、一个分支,而且除此之外毫无所知,而且也并不想知道。这一美工作有时也有它的用处,给真正的科学提供了事实材料。当然,从华而不实的人那里是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很多人认为,学者为了科学的利益埋头于书斋之中,从事单调无聊的工作,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来自社会方面的伟大的嘉奖是当之无愧的。我觉得对于任何劳动的奖赏都在于劳动本身,在行动之中。然而我不打算在这方面再谈下去了,让我讲一个古老的轶事吧。
①(意大利语)可知道的。
有一个善良的法兰西人,以惊人的精确性用蜡做成了一个巴黎市街的模型。结束了他长年劳作之后,他就把它奉献给统一而不可分割的共和国的国民议会。大家知道,国民议会有一种严厉而奇异的脾气。起初,它缄默不发表意见,没有蜡制的市区它的事情已够多的了:它要编组军队,赡养饥饿的巴黎人,防御同盟国的侵略最后,它好容易有时间处理这个模型了,它的决定是:“创作了决不能认为是最后完成的作品的那位市尺,宜拘禁六个月,因为他在祖国危急时做了一件无用的事情。”从某一方面来看,国民议会是对的,不过国民议会的全部不幸即在于:它看一切事物都是单从一个方面,而且不是从最好的一面来看。它没有想到这个能够几年几年地而且这几年中热中于蜡模型的制作的人,是做不了旁的事情的。我觉得类似这样的人,既不应当给予处罚,也不应当给予奖赏。科学界的专家正处于这种状态,既不能责骂他们,也不能夸奖他们,他们的工作无疑地既不比人类一切平凡工作更坏,当然也并不更好一些。最不公平的是认为学者较比普通公民更为高尚,因为他们是科学家就使他们免除任何社会负担,而他们则乐于穿着长袍坐着,把一切操心、劳苦的事都付与别人。因为人对宝石或徽章,对贝壳或希腊文有一种偏爱,因而就使其处于特殊的地位,这是没有足够的理由的。何况被社会娇养惯了的学者已经弄到了穴居野处的野蛮状态。现在每个人都清楚了,没有一件事可以托付给学者:这是人间的永远的未成年者;只有在他的实验室和博物馆之中才是不可笑的。学者甚至连人类有别于动物的第一特征——社会性也丧失净尽,因为他见到群众就忸怩不安,就胆战心,惊,他不再熟悉活生生的语言:他在危险面前发抖:他连衣服都不会穿了:他内心里总有点什么可悲的、野蛮的东西。从另一方面来看学者是果天托特人①,正像赫列斯达柯夫②从另一方面看是位将军一样。涅梅吉答③在那些想超脱人世而又没有这种权利的人们身上所留下的烙印就是这样的。可是他们却要求我们承认他们比我们优越:要求人类对他们表示某种程度的感谢,认为他们是人类的先锋!绝对不能这样!学者乃是掌司观念的官吏,乃是科学的官僚,科学的书吏、课长、收发员。官吏并不是贵族,学者并不能自以为站在首先被初升的观念之光所照耀的,并且首先被暴风雨所袭击的人类先进的行列中。在这个行列中也可能有学者,正如也可以有战士、有演员、也可以有妇女、有商人一样。不过他们之所以被选入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学位,而是因为在他们头上可以看到圣光的迹象,他们并不属于学者的阶层,而只是属于对人类和现时生活的概念有了生动的理解的有教养的人们。这一种人视国家的文明程度而或多或少,它是充满力量的活跃的阶层,是一朵美丽的花朵,通过不同筋络吸入一切难以制造的液汁,而形成一个美丽的花冠。其中现在的郎将变成未来的,它将开放得然艳芬芳,以供当代人的玩赏:但我们要避免有所误会,——这个贵族界并非封闭的,它像塞贝城①一样,有一百座宽阔的城门,永远开放,永远召唤着人们。
①西南非洲的一个民族。——译者注
②果戈里《巡按》中的人物,一个骗子。——译者注
③希腊神话中的报应女神。——译者注
①古埃及的古都,以规模宏大、城门众多着名。——译者注
每个人都能走进大门,不过学者比其他任何人都难以通过它。学者的学位文凭妨碍了他,学位文凭是极其妨碍发展的:学位文凭证明事情已经终结,consummatumest②它的持有者已经完成了学业,精通了科学。
②(拉丁语)完结。
让-保尔在“列万那”中说道:“在小孩说谎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这个行为不好,说他在撒谎,可是不要说他是撒谎的人,因为,不然的话,他慢慢地会相信他是一个撒谎的人的。”这段话很可以用在这里,因为在学位文凭于民法上具有特殊意义的时代里,人真的就会认为获得学位文凭的人是精通科学的,它的持有者则自命超凡脱俗,把没有学位文凭的人看作是无知之徒了。学位文凭宛如犹太教的割礼,它把人类分成两部分。获得文凭的年轻人,或者把它看作为学校毕业证书,证明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这时候文凭是既无害亦无益的,但也有人就此怀着高傲的心情认为自己与人不同,把文凭看作是litterarum①共和国的国籍证书,而走上它的烦琐哲学的集议场所的。学者的共和国乃是存在过的一切共和国中最坏的共和国,就连博学的弗朗齐亚博士治下的巴拉圭*也不比它更坏。进去的年轻人遇到的是世代相传、食古不化的风俗和习俗:他会被卷进无止无休而又毫无益处时争论中去;可怜的年轻人耗尽自己的精力,被拉进这特殊集团的矫揉造作的生活,慢慢就忘掉了生活的兴趣,跟群众、也跟当代生活隔绝:并开始认为烦琐哲学是人生的绝顶,习惯于用特殊集团的浮夸而艰涩的言词来谈论和写作,认为值得注意的只有发生于八百年以前,在拉丁文中被否认,在希腊文中被承认的事物。不过这还不是全部,这是蜜月而已;不久,片面的排外性(如同精神病患者的idéefixe②)就把他控制住了。他专心于专业,成了一个艺匠;对他来讲,科学已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对于仆人来讲伟人是不存在的,——于是行会学者就形成了!
①(拉丁语)学术。
②(法语)固定观念。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