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科学中华而不实的作风>第12章
学者(dieFachgelehrten⑥)的、有学位、有文凭、有自尊心的学者的特殊集团,是华而不实的人的完全对立物。这个集团的最主要的缺点就在于它是个小集团;其次一个缺点则是学者们通常迷失于其中的它的专门主义,为了说明一下学者特殊集团对科学的态度,我们可以提一提,它在中国比在任何地方都更为发达。中国被许多人认为是很隆盛的宗法制国家:也许如此,那儿的学者是无数的;自古以来学者有做官的特权——不过科学却连影子也没有“他们有自己的科学呀!”对于这点我们并不打算争论:不过我们所谈的科学乃是属于人类的,并非属于中国的,并非属于日本及其他有科学的国家的科学。我们俄国也有人让孩子去学铁匠和木匠,说是去求学问的,那一定得认为他们也有自己的学问了。然而,对于真正的科学来讲,已经过了作为是特殊集团的学者集团为必要的年龄——在那个未成熟期科学曾经遭到否认,它的权利不被承认,它本身屈服于权威。然而那已成为过去了。譬如在中世纪,甚至一直到十七世纪,学者集团,有知识的人还受到粗暴野蛮的观念的包围,他们保管着古代神圣的遗产,对过去的回忆,以及时代的思想;他们在压制、迫害的威胁之下默默无闻地工作,——尔后,藏诸名山的着作,才可能浴于荣誉的光辉之中。在那时候,学者保存科学像保持机密一样,谈科学的时候得用群众莫解的语言,有意识地隐讳自己的思想,唯恐受到粗暴的误解。在当时依附于科学的祭司*是一种英勇行为,当时学者的头街常常会惹起遭受火刑的杀身之祸,而并不是被选入科学院。可是被真理所鼓舞起来的他们仍然勇在直前。乔尔丹诺·布鲁诺是位学者,伽利略也是位学者。当时作为一个阶层的学者是合乎时代要求的;当时大学讲堂里讨论了该世纪最伟大的问题;他们的研讨范围是广泛的,因而最先被新兴起的理智的光芒照亮的是学者,像高原的橡树,傲岸而坚强。以后,一切都改变了;谁也不再迫害科学了,社会意识已经进步到尊崇科学,进步到思慕它,而且开始公正地抗议学者的垄断了;可是嫉妒心重重的特殊集团很想把世界抓在自己手里,想用烦琐哲学的森林,用粗野不文的术语;用使人感到不快和厌烦的词句,把科学包围起来。像园丁一样把他的带刺的植物栽在苗圃四周,为的是使那些大胆的、想攀越进来的人首先就得有十次刺伤,并撕破衣服和裤子。一切都枉费心机!知识贵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不需要其他一切促进原因,印刷术的发明就足以给予掩藏知识的行为以致命的打击,而把知识给予一切爱好者。把科学抑留在行会当中最后还有一个的可能,这个可能是建立在决非圈子以外。的人所可接近的纯理论方面的研讨上的。然而超越了理论抽象的现代科学却有着不同的要求,它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尊严,很想离开自己的王座,走进生活。学者决阻挡不了它,这点是毫无疑义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学者特殊集团是在宗教改革以及世界上更多的改革之后形成的。关于中世纪以及天主教世界的学术团体我们已经谈过了;这些团体是不该跟近几个世纪在日耳曼发展起来的新的学者特殊集团混为一谈的。
⑥(德语)学术专家们。
的确,昔日的学者特殊集团使得人的才智成了它的权威的辕下驹,可是不该忘记的首先是那个年代的智力的情况,其次他们的颈项也是被沉重地套在上面的轭所擦伤的。在宗教改革所建树的一切之中都有一种未完成的缺陷,缺乏到达最后成果的英雄气魄,缺乏逻辑的英雄气概,往往一开始弄的满城风雨,后来便畏缩不前,放弃了自然的结果;往往捣毁了高楼大厦,而却珍惜着零砖碎瓦:往往既不能像笃信宗教那样尊敬存在的事物,也不敢勇敢地抛弃它。宗教改革的思想有点过早的见诸行动,因此它落伍了,被人超越而过了。在实行了宗教改革的世界中形成起来的学者特殊集团,从来就是既无力组成一个真正与世界隔绝的、坚不可摧的、熟悉本身专业范围的学术团体,也无力到群众中去开花结果。它从来就既无力依附事物的现存秩序,也无力去反对它,因此各方面都向它投以睥睨的眼色,把它看做不相干的东西;因此它本身就躲避活生生的问题,而专心致志于僵死的问题。把这个特殊集团和社会联系起来的纽带当然就变得松弛了,松弛的直接后果乃是相互缺乏理解,相互漠不关心。某诗人的预言曾经指出人文科学一词是优美的,带有预言性的;可是学术界的人文科学却并无任何人情味。这个词曾经被专门地用来指古典语言文学,这好像是一种讽刺,好像他们知道古代世界比他们更富有人情味似的。拘泥迂腐,脱离生活,烦琐的研究,这些无聊把戏的类型则是一种虚幻的劳动,看来很有意思而实质上却是徒劳无益的劳动;其次,人为的结构,无用的理论,对于实践的无知以及骄傲的自负——这些就是行会学术的枯枝败叶之树赖以生长着的几个条件。那是不能忘恩负义地否认的,学者们毕竟给科学带来了益处,但这并非因为他们亟力组成特殊集团,恰恰相反,而是因为一些人的个人劳动是确实有益的。在天主教学术之后,在否定和斗争中产生的新科学要求更确实的、更实际的另一种根据;不过它并没有资料、储备、研究过的事件和观察;事实的数量很不足够。学者们在科学原野一小块土地上进行调查研究,并分散于其中;他们所得到的乃是defricherleterrain①的艰辛遭遇,也正是在这种构成他们最重要的功绩的劳作中,使他们丧失了远大的眼光,成了手艺匠,始终保持着他们是预言者的想法。在他们的汗水之中,在他们几代艰辛的劳动之中,滋生了真正的科学,但那些工作者,那是一贯以来常常如此的,最少享受到自己劳动的成果。罗曼斯气质和日耳曼气质的对立,不能不反映在新形成的学者行会中。
①(法语)开垦处女地。
法国的学者大都成为观察家和唯物主义者,日耳曼的则大都成为烦琐哲学家和形式主义者:前者大都研究自然科学,应用部门,他们也就成为声誉显赫的数学家;后者则研究语言文学,一切不实用的科学部门,因此他们也就成为精深的神学家。前者认为科学有实际用处,后者则把科学看做是诗一般的无益之事。法兰西人中专门家很多,而特殊集团少;德意志人则恰恰相反。
德国的学者很像埃及的祭司阶极,因为他们是一些特殊的人物,他们手中掌握着社会教育、社会思想、医疗、学术以及其他事业。善良的德意志人则只是吃吃喝喝,并subir①那些有证书而具有特权的一些人的医疗、教诲和思想。在法兰西则学者并不占据首要的地位,因此就没有像德意志学者所有的那样的影响。在法兰西他们或多或少地都致力于实际的改进,这是一条走进生活的巨大途径。如果可以公正地责怪他们比德意志人更专业化的话,那么恐怕无法责怪他们无用。法兰西正是科学普及的领头人;在一世纪以前它就已经那末巧妙地把自己的观念(不论是什么观念)体现在当代人民的、通俗易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形式之中了!只处在抽象的范围里面法兰西人不会感到满足:它既需要客厅,也需要广场,既需要贝朗热的歌曲,也需要报章杂志,不必为他担忧,他不会长期处在特殊集团之中。日耳曼行会学者则全不如此。他们主要的、截然不同的特征——就是有一条隔绝生活的壁垒;这是一些具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兴趣、自己的习惯的中世纪的苦行僧。神学、古代作家、希伯莱语、某些手抄本的隐晦词句的解释、一些互无连系的实验、缺乏一般目的的观察——这就是他们的对象:当他们有时偶然与现实发生了关系,他们就要它服从自己的范畴,因此就引起一些可笑的畸形物。###第13章德意志的学术科学世界,乃是一个与德意志毫无瓜葛的独立王国。实际上三十年战争之后学院能够从生活中吸收的东西是很少的。这应归咎于双方面。蹉跎于对烦琐哲学的题目做长期的研究的学者们,构造使他们严重脱离其他群众的阶层。学院墙外缓慢地、寂寞地繁荣起来了的生活,无法引诱他们;世俗生活像学者生活一样地不可忍受地枯燥乏味。虽然脱离生活,学者们缅怀中世纪大学和博士在碰到最重要的问题时具有多么强烈的声音,他们就想在武断的法庭上解决一切Scientifique①和艺术的争论;以普遍的研究权利为名而颠复天主教神父特殊集团的这些人,表露出他们想组成自己世俗神父集团的意图。既缺乏天主教教士的精力,又不像群众那样愚昧无知的他们,并未能如愿以偿。牧养群众的新的特殊集团并没有能成立;牧养群众变得更困难了;人们把学术大师们看作是跟他们平等的人,看作是一般人,甚至看作是并不了解丰富多采的全部生活而只是在三百六十行中一个行业中糊口的一般人。
①(法语)忍受着。
①(法语)科学的。
科学里一张为每一个人预备着的食桌,只要人肚子饿,只要人对于天上的粮食有足够强烈的要求就行。对真理的向往,对知识的向往并不排斥任何个人的生活活动;他也照样可以成为化学家、医学家、演员和商人。决不能认为只有学者才对真理具有巨大的特权:他对真理只是具有较大的权利而已。对某种专门对象进行一辈子的单调而片面的研究的人,怎么能比受到事件本身所诱惑而千百次同群众发生各种冲突的另一些人更有明确的观点和深刻的思想呢?恰恰相反,行会的学者除了自己的对象外,对什么都是不关心的。他并不需要任何活生生的问题。他很少怀疑科学的伟大的重要性,他并没有从他的特殊对象的背后认识科学,他把他的对象就视之为科学。学者在发展到极端时,在社会上是处于反刍动物的第二胃的地位;永远也得不到新鲜的食品,而是已经阻嚼过的东西,他们再去阻嚼则只是为了爱好咀嚼而已。群众在行动,在流血流汗,而科学家则是事后考究所发生的事件。诗人、艺术家在创作,群众赞赏他们的作品,——科学家们则写出注释、文法的以及各种各样的分析。这一切都有它的用处;可是他们以比我们高出一头的权利认定自己就是雅典女神的祭司、是她的情人,说得更坏一些是她的丈夫,这是不公正的。另一方面,假如我们说科学家不可能知道真理,说他们与真理是毫不相干的,那会更加可怪了。人具有向往真理的精神,无论什么人都毫不例外。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是行会的学者;许多克服了宗派性的爱好真理的学者,变成了有教养①的人,摆脱行会走向人类。不可救药的行会学者乃是绝对的无望的专门家和烦琐哲学家——让一保尔曾经讽刺过这些人,他说:“厨师的手艺很快就发展到煎鲇焦的不会煎鲤鱼这种地步。”正是这些鲤鱼厨师和鲇鱼厨师组成了许许多多的学者的特殊集团,在这些集团中创造着各种各样的词典、图表和观测,以及需要长期的耐性和僵死的灵魂才能办到的一切。
①当然,这里用的有教养这个词是它的真实含义,并不是像《钦差大臣》中市长太太所使用的那个意思。——赫尔岑原注
这些东西在群众当中是很难得到发展的;这些东西乃是学术性的片面方向的极端;他们为了自己的片面性而殉身还不够:他们还要像圆木一样在各种各样的伟大的改良的道路上,——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改良科学,而是因为他们只知道遵循他们的仪式和制度的那种改良,或者由他们搞起来的那种改良。他们就只有一个方法——解剖的方法,为了理解有机体,他们必须检验尸体*。杀死了莱布尼兹的学说,使这种学说具有宗派性的死尸相,不是这种解剖学者还有谁呢?是谁竭力用活生生的、包罗万象的黑格尔学说制造烦琐哲学的、无生命的、可怖的骷髅呢?——是柏林的教授们*。
能使个性臻于某种艺术的完善和高度人性的完善性的希腊,在它的黄金时代很少有我们所理解的那种学者的:希腊的思想家,希腊的历史学家,希腊的诗人,他们首先是个公民,生活中的人,具有社会意志、进行社会活动、住过军营的人:因而其科学、艺术的伟大人物苏格拉底、柏拉图、艾斯希洛斯、色诺芬及其他一些人有协调匀称、和谐优美、多方面发展。可是我们的学者呢?在德国有多少教授在拿破仑悲剧时代还宁静他讲授他的烦琐哲学的谵语,宁静地用读荷马作品时在另一张地图上寻找奥得赛旅途那种求知的淡泊心情,到地图上查对一下奥埃尔镇*和瓦格拉姆的位置啊!只有一个费希特,一个热情充沛、思情深刻的人,他高呼祖国在危难中,暂时丢开了书卷*。
而歌德呢请你们读一下他当时所写的信札吧!当然,歌德不可计量地高出于流派的片面性之上!到今天我们站在他那令人敬畏的宏大的影子面前,还带着深深的惊异,像伫立在卢克索尔方尖碑*面前那种惊异——那是另一个时代的伟大的纪念碑,不过这是过去的而不是我们的时代的伟大的纪念碑了①!学者②与现时代竟脱离到如此地步,竟衰萎、消替到如此地步,以致必须用几乎非人的努力,才能把它作为生命的环节接进生命的链条中去。有教养的人认为人间的一切事物没有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他跟周围的一切事物共同呼吸:对于学者来讲则与此相反,除掉他挑选出来的对象以外,人间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干。他所挑选的对象就其本身来讲无论如何也是有限度的。有教养的人是按照自由的动机、按照高尚的人性去思索,因而他的想法是豁朗的、自由的,学者是按照职责、按照自己的誓言去思索,因而他的想法中总有点手艺匠的成分,这些想法总要带一点服从于权威的东西。学者在一个部门必须是高明的,——有教养的人则在任何一个部门都没有权利做一个愚人。有教养的人可以通晓也可以不通晓拉丁语,学者则必须通晓你不要笑这句话:我在这里也看出了特殊集团的顽固守旧的痕迹。有许多具有世界意义的伟大诗篇、伟大创作,世代流传的不朽的歌谣;没有几个有教养的人不知道这些,不阅读这些,不欣赏这些;假如这些作品对于行会学者的对象无关,他们大概并不阅读这些的。《哈姆莱特》对化学家有什么用呢?《唐璜》对物理学家有什么用呢?在德意志学者中间极常见的还有更古怪的现象,他们之中有一些人什么都阅读过,什么都在阅读着,可是他们所理解的却只是按照自己所从事的那个部门来加以理解:至于在一切别的部门中,他们就被庞大的知识内容吓得目瞪口呆,常常幼稚得像个孩子似的,正像题词上所说的那样:“他们听到了全部音响,可就没有听到和谐。”行会学术的水平完全取决于记忆和勤勉,对于一个对象的毫无用处的知识谁记的更多,谁能够无动于衷,不激起要求非书本上的满足,而是更实际的满足,谁能够二十年耐心坚持在关于一个对象的局部问题和偶然问题上,这个人就更有知识。无疑地,被人们领到波切姆金公爵那里去的、能背诵日历的那位先生是位学者——而且是自己发明自己的科学的人。
①不记得在不久以前德国出版的那一本小册子里谈到:“在1832年,在这值得注意的一年,我们的伟大文学的最后一个末裔去世的这一年。”——一点不错!——赫尔岑原注
②我认为必须再一次申明,这里完全只是指行会学者,这里所说的话,只在反面意义上是正确的;真正的学者一定单纯地只是一个人,人类一定尊敬他崇景他的。——赫尔岑原注。
学者只是为了学者而劳动、而着述;有教养的人则为社会、为人民大众而着述;引起巨大影响、震动人民大众的大部分作家,如拜伦、瓦尔特·司各脱、伏尔泰、卢梭并不是学者。假如有一个巨人冲出学术界,突入生活,他们就会像对待荡子一样,像对待叛徒一样,宣布与他断绝关系。他们不肯饶恕哥白尼的天才,他们嘲笑哥伦布,他们指责黑格尔不学无术。学者们花费惊人的劳动去着述;只有一种劳动较之更繁重,那就是阅读他们的doctescrits①;其实这种劳动是谁也没有着手的,学术团体、科学机构、图书馆购买他们的对开本的巨着,需用的人们有时来探问它们一下,——然而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把它们从头到尾读一遍。任何一个科学机构的学者们集会,都宛若我们的号角乐队,每个乐师都终生吹奏同一个乐谱,假如这些科学机构也有乐队指挥和en-semble①的话(而科学也就是乐队)。他们恰如号角乐师,互相间争论不休,每个人都论证自己乐谱的优秀,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用尽两肺的全部力气吹奏。他的脑袋里就不想一想:只有当一切音响被它们的一个统一的和声所吞浪并消失在其中的时候,才能成为音乐。
①(法语)“学术着述”。黑格尔曾在某处说,阅读一本德国学术着作真是巨大的劳动,接着他补充了一句,说写作它也许还比较轻松些。——赫尔岑原注
①(法语)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