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人类生活的一切时代里,可以看出有两个对立着的运动;一个运动的发展决定着另一个运动的发生,并且同时又造成了一种斗争、以及前者的毁灭。不论我们观察历史生活中哪一个处所,我们都看到了这个过程,同时也看到伴随着它不断出现的轮回*。由于某一个原因,相互间具有某种共同联系的人们力图走到一旁,站在特殊地位上,攫取垄断权。由于另一种原因,群众方图吞噬把他们隔绝在一边的人们,而把他们的劳动果实据为己有,把它溶解在自身之中,消灭垄断。在每一个国家,在每一个时代,在每一个垄断和群众相抗衡的领域里面,其表现是不同的,可是各种行会,特殊集团不断形成,群众就不断地捣毁它,最奇怪的是,昨天谴责行会的群众自己,今天却自己成了行会,而地位比较一般的群众明天同样又把它加以吞噬和摧毁。这种两极性乃是人类生命发展的现象之一,类似脉搏的现象,只有一点不同,人类随着脉搏的每次跳动而向前迈进一步。抽象的思想存在于行会之中,聚集其周围、信奉它的人群则是它的发展必不可少的机体;不过当它在行会中刚一达到自己的成年,对于它行会就成为是有害的;它需要呼吸,见见阳光,正像胎儿在母体生长九个月以后一样;它所需要的环境是更为广阔的;但是在思想发展初期对于自己的思想颇为有益的这特殊集团中的人们,也会丧失自己的意义,僵化,停滞,不向前进,怀着妒嫉踢开新事物,很怕丢掉自己的破衣裳,想为自己把思想控制在手里。这是不可能的。思想的性质是光辉灿烂的,普照大地的;它渴望普及,它冲入所有的孔隙,从指缝间漏出去。思想的真正实现并不在特殊集团之中,而是在人类之中;它不可能局限在行会的狭隘圈子里;思想并不信守夫妇间的忠实,——它对一切人都拥抱;它只是不跟那些想私人占有它的人同居共处。当群众攫住了思想,并对它表示钟情的时候,行会就衰落了;用不着惋惜,因为它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分裂的目的一定是统一和彼此交流。人离开故乡为的是衣锦归来;只有那些流浪汉才永远背井离乡。一切特殊集团的道路就是这样的。可以预料到人类的行会pourlabonnebouche①将拥有其他一切行会。这还不是很快的事情。暂时——人准备接受任何称号,不过对于人的称号还不太习惯。
①(法语)最终。
现代科学已经步入这样一个成熟时期,在这个时期里为一切人所发现,以及献身于一切人已成为一种需要了。在讲堂和会议厅里面,它是颇感苦闷的,颇感狭窄的:它极其向往自由,它很想在一些实际生活的领域里发出实际的呼声。虽然有这种趋向,可是在它还被抓在一些学者集团中的时候,科学就仍旧停留在一个愿望上,并没有能够以活生生的因素汇入应用范围的激流之中;只有生活中的人能把科学用到生活之中。伟大的事业开始了;它的发展是很迟缓的;它在抽象的领域内完成了某些东西,这对于科学来讲,其必要性也正像摆脱开它一样。对于群众来讲,科学涎生下来不应是初生的婴儿,而应是如同雅典守护女神一般全副武装的。在它提供出自己的果实以前,它必须首先在自我之中完成、并意识到自己已完成了自己领域中应该完成的一切;它接近这点了。然而,直到现在人们还以不信任的态度来看待科学,而且这种不信任是很美丽的;确实可靠,然而又模糊不清的感觉使得他们确信,在科学当中一定得解答一些极其伟大的问题,然而他们眼前的科学家却大部分致力于烦琐的小事、无聊的辩论会和没有生命的问题,而不顾全人类的利益。他们预感到科学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但看到它是很难接近的,它使用的是很古怪、很费解的语言。人们不顾科学,正像科学家不顾人们一样。
当然错处不在科学,也不在人们,而在于两者之间。科学的光芒为了射到普通人那里,必须透过一层浓雾和沼地的水蒸气,这就使得射到那儿的光芒染上了一层颜色,变得不同于原来那样,可是人们却根据这种光芒来判别。科学解放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要意识到障碍物,揭露假心假意的朋友,他们直到今天还认为可以用烦琐哲学的襁褓把科学包扎起来,并且认为活生生的科学要像埃及的木乃伊那样躺着。科学周围的迷雾般的氛围中充塞它的友人,但这些友人正是它的最危险的敌人。他们像雅典女神庙屋檐下的枭鸟一样生活着;他们本是奴婢或流浪汉,但冒充是主人。他们理应承受向科学投来的一切责备和非难。浅陋的华而不实作风和exofficio①科学家的艺匠式的专门化,乃是科学的两个堤岸烂阻这条尼罗河挟带沃土泛滥。关于华而不实作风不久以前我们曾经谈过②,不过这里把它当做与专门主义的完全对立的东西提一提,我们认为并不完全是多余之举。对立有时能比相似更好地说明问题。
①(拉丁语)职业的。
②《祖国纪事》1843年第一期,《论科学中华而不实的作风》。——赫尔岑原注
华而不实作风乃是对科学的一种爱,这种爱与对科学完全缺乏了解连结在一起:由于这种爱,它分散在知识的海洋之中,而不能集中;他满足于爱,而一无所得,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就连对相互之间的爱也是一样;这是对科学的柏拉图式的、浪漫主义的激情,这种爱情是不生育的。华而不实的人们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科学的弱点和优点,蔑视其他的语言,让俗人去讲那种话,可是他们怕问题怕的要命,一旦被逻辑所窘,他们就会背信弃义地出卖科学。华而不实的人就是只浏览绪言和卷头页的人们,就是在别人用饭时,自己围绕沙锅走来走去的人们。记得热尔诺维克曾教过英王拉提琴。国王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人,就是说,爱音乐,可是并不会弹奏。有一次他问热尔诺维克,他把自己列为那一流的提琴家。“列为第二流,”艺术家回答他说。“您还把哪些人列入了这一流?”——“有不少,国王;关于奏提琴,我一般把人分为三流:第一流最多,——这些人并不会拉提琴:第二流也是相当多数——这些人虽然不能说会拉,可是喜欢不断拉提琴,第三流可太可怜了,因为列进去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懂得音乐,并有时拉提琴拉的很漂亮的人。当然陛下已经从第一流升入第二流了。”我不知道这篇答话是否使国王满意,不过对于华而不实的作风来讲倒是颇为不坏的评论,热尔诺维克并卓越地注意到正是第二流才不断地位提琴;华而不实的人变成了病态的,由于过度的恋爱的激情而发疯了。华而不实这种作风并不新鲜。尼禄①就是音乐上华而不实的人,亨利八世②就是神学上华而不实的人。华而不实的人都具有其时代的外表。在十八世纪他们是很快活的,吵吵嚷嚷的,叫做es—pritfort③;在十九世纪华而不实的人则浸沉在优郁的、猜不透的思想里;他爱好科学,可是认识它的诡谲,他有些像神秘主义者,所以阅读斯威顿波尔格的着作④,不过也有些像怀疑主义者,因此不时翻阅拜伦的作品;而且他常常像哈姆莱特那样说:“不,荷拉修,有好多事情科学家还没有弄清楚⑤,”而他自以为是知道了世界上的一切。总之,华而不实的人乃是最无害亦最无益的人;他平凡地在同各个时代的哲人谈话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蔑视物质性的事情;他们谈了些什么,那谁又知道呢!这一点就连华而不实的人本身也并不清楚,可是在自己的暖昧态度觉得很舒服。
①Nero(37—68),罗马皇帝。——译者注
②HenryVIII(1491—1547),英王,因撰崇教论文由教皇赠以宗教保护者的称号。——译者注
③(法语)自由思想家。
④Swedenborg(1688—1772),瑞典神秘主义者。——译者注
⑤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第一幕第五场。——译者注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