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州地最凉,故古名高凉。高凉东北连端州,西南接雷阳。端、雷地俱毒热,而雷阳尤甚。不知高界其中何以独凉?天时地气有不可解者。
端州深山中,妇人悉裸体浴溪中,见人仅掩其乳,了不为异。不知者见而哂之,则诟詈相随矣。大抵皆瑶民也。
旧传粤人善蛊,今遍问诸郡,皆无之。云此风盛于粤西。然解之亦甚易,中蛊者捣生蚬汁饮之,即无患矣。未知果否。
谚云:十月小阳春,家家有病人。南、赣之间尤甚,三岁必盛行一遍。范石湖虞衡志云: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九十月曰黄茅瘴。土人以黄茅瘴为尤毒,即此是已。
粤中立社,多寘一石,以为神之所栖。或依巨木奉祀,亦必立石,不塑神像,宛然有古人风焉。不谓夷方见之。
志称粤俗尚鬼神,好淫祀,病不服药,惟巫是信。因询所奉何神,谓人有疾病,惟祷于大士及祀城隍以祈福;行旅乞安,则祷于汉寿亭侯。如此安得为淫?以上二事,贤于吾乡远甚。
真武,北方之神也,岭南甚尊事之。四月十五日,人自为党,各出金钱,市花币、果酒之属以献,至有进蟒衣而焚之者。先二三日,满城已鼓吹不绝矣。
广城人设醮,必用素馨花结成龙凤等形,以当刍狗。花偶艰得,不难数十金市之。广城富饶乃尔,他郡不能也。
〈登〉叶产自粤西,粤东人遍用之。杂茶烹饮,呼为茶〈登〉。始入口,味苦甚;下咽,则齿颊间觉微甘。然终非佳品也。
寄酒产自粤西,采寄生酿之。色纯白而味清旨。然多以烧酒羼入,令人不能豪饮。粤东供贵客多用之。民间所用土酒到处不佳,而高凉尤恶,稍可入口者通衢酒耳。大都茶酒二味,粤人全不解美恶。
慢带蛇,长五六尺,粤人取以供膳,云能辟瘴去疯,此犹可言也。田中有一种小虫名曰禾虫,树中之蠹大如指而色白者,皆以油炒食之。旧传粤人喜食蜜唧,此去蜜唧何远?
穗城人富而俗侈,设席宴客,日费二三十金。常有荡子以千金买一顽童者,虽希有之事,其奢淫亦可概见矣。闾巷小民,新岁所放火爆,有大至合抱、长四五尺者。每一火爆,价值一金之外。噫!何其侈靡而无益也?近者中贵广畜虎狼,四出噬人,独会城被害尤酷,要是天厌之耳。
婚礼重槟榔,以贫富为多寡,客至,必以为供食。槟榔裹以蒌叶,杂蚝灰啖之,或用孩儿茶同食。
沿海多飓风而无霜雪。南、韶之间,稍有飞雪,糁糁如杨花飘坠耳,不能杀草也。
岭东人生子,多过继与大树,名之曰木生。犹吾乡之过继与神佛也。
之三
一、志物产
椰子树,叶如凤尾,结实树端。肉附壳而生,厚三四分,色纯白,味微甘,稍带乳气。肉之中有汁,即所称椰酒也。汁之中复产一物,乃其萌蘖处,亦可食。【
椰子昔人呼为「越王头」。旧传林邑王与越王有怨,遣侠客刺得其首,悬之于树,俄化为椰子。林邑王愤之,命剖以为饮器。南人至今效之。当刺时,越王大醉,故其浆犹如酒云。】
桄榔木,与椶榈相类,挺然拔起,别无傍枝,盖仅离草本耳,与木尚隔一尘。子在枝头,下垂可三四尺,状如缨络,复类美髯云。【
按嵇含草木状云:「皮中有屑如面,食之与常面无异。」今不闻。】
葵树,绝类椶榈。广人取其叶以为扇,今天下通用之。
槟榔树,类椰子,高、雷之间有之。然二种多结子而不实,不能如琼产也。以上四种大略相类,皆高五六丈,下本不大,上枝不小,亭亭直立,森秀无柯,南方佳产也。
木棉花,二月中开。树高四五丈,花类山茶,而瓣尖大者如碗。其不及山茶者,着花时无叶耳。花落后,枝头另生一物,即攀枝花,吾乡所用为褥者也。
凡树,枝头多有寄生,寄生托根树枝,不类吾乡丝萝之属,犹从地起引蔓而长也。寄生日滋月茂,蟠结树身,树为之敝,而寄生竟亦即真为树矣。吾乡蘧蒢施戚之徒,托富贵之交而居门下,已而,窃其势,盗其财,以自膏腴,遂从而欺压之,其富贵者,反俯首听命而不为怪也。噫!吾乡因有此辈,是以无寄生。
【按:桂海虞衡志云:「榕,易生之木,禽鸟衔其子,寄生他木上,便蔚茂,根下至地,得土气,久,则过其所寄。」以余所见寄生,枝叶绝类榕树,始信虞衡志所载不谬。】
鹰爪兰,草本,叶类薝卜。春间发花,其香似兰。
伯王树,岭东最多;路头花,岭西最多。伯王刺在干,而路头刺在叶。乡人多树之,以为储胥。伯王之干,大类山药,而色青翠,即新发者亦然,无细枝叶,如杨梅,冬脱春生。路头花,色白而大,香味酷烈,以一叶着髻中,香弥月不散,粤人甚重之。然大雅不取。
芹菜,绝肥嫩,长可五六尺。
人面子树,似含桃,实似梅而差小,味酸涩,不堪食,以蜜渍之始可食。其仁类榛仁之庾者,甘美松脆,略似杨梅仁,远出榛杏仁之上。
棉花,经冬不雕,有大可拱把者,二月初已放花矣。此种原是木本,其字从木不从草,良有以也。然其地亦不甚植之,多从楚中度岭而来,有不可晓者。
豆蔻,茎叶如薏苡,花累累然缀于顶,色白微红,晕之中一瓣正黄,亦可观。
頳桐花,俗呼为百日红。茎叶绝似吾乡臭梧桐,花亦略似,第花连枝萼皆深红耳。夏秋之间盛开,不止百日。
夜合花,似茶花,而大倍之,微香。
波罗蜜树,产于琼州,尝于高州见之。其实无花而生,大如斗,味甘而拗,不堪食。八月间熟。余尝食其蜜,清者亦不佳。广之南海神庙前,今有一株,盖百余年物也。旧传梁时,达奚司空手植,恐非其故矣。土人云其实仅大如拳,盖由风土更变故耳。
锦堂春,一名长春花,有红、白、粉红三种,其红者又名大丹花。每丛可百余朵,参差吐萼,一丛可开经月。夏秋间甚盛,朱颜难萎,绿叶常春,亦粤中名花也。
荔枝,近水则生,尤喜潮汐湍激之地,故乡人多植之。其种类不同,味亦悬绝。尝以最佳者问闽人,闽人弗取也。由闽产更有一种香味耳。然其熟候蚤于闽中月余,广城立夏已食荔枝矣。
圆眼,在在可植,城中夹道而实累累者,皆圆眼也。以潮产为最。李先辈为余言:潮之圆眼可敌枫亭驿荔枝,一富民之家,其种尤美。有宦于潮者索之,其家恐需求无已,径不应命。富民以此受责,恨而伐之,其种遂绝。今民间列植者皆凡种也,亦远过他产。八九月间,荔枝已尽,圆眼始熟,故旧呼为荔枝奴。
橘子,产自端之四会,伯仲八闽,而子姓二衢。衢、闽橘皆善溃,广橘则否,五月间犹可食。一种蜜罗柑,大如碗,甚佳,不易得。
椹树,不甚高大,遍山谷间皆有之。四月已放花,六月犹开。才吐萼,白色浅红微晕;开时,色正白;久之,色红,绝类桃花,而心瓣俱整甚。结实大如指,味甘。人采食之,或摘以酿酒,谓之椹酒。
无花菓,叶类胡桃,其实可食,亦可用以代茶。李司徒与余游寿安寺,指以示余,余第见其树,未见其实也。
菩提,果形类花红,色青黄,味微甘香而肉薄,中藏大核,不甚适口。
蕉有三种。一种心中抽条,条端发花,花叶数层,日坼一两叶,色正红,经冬不歇,谓之观音蕉。一种八月间实熟,实大如拇指,食之软烂如芋,味甘而性冷。粤人每以啖小儿,长公诗所谓「蛮菓粲蕉荔」者是也。一种皮中缕缕如麻,织以为布,绝类葛之粗者,谓之蕉布,性不耐久。三种各别,余观嵇含南方草木状混而为一,似未尝目击者。
藤菜,即吾乡紫草,粤人成畦种之以食。东坡诗「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是也。
蕨菜,状如丘蚓之盘结者,紫绿色,味不甚美。
树兰,枝叶大类桂,七月着花。花黄而琐碎,亦颇类桂,香浓于兰而淡于桂,谓之桂弟可也。
榕树,斩其枝插地,未有不生者。枝间多毵毵,垂根而下,如〈髟上木下〉〈髟上思下〉,得雨即长,无雨亦竟不枯,其易生以此。衙舍及道旁,多列植之以取荫。余于长乐署中见一本,大可十余抱。张令叔弢为余言,此木颇有神,即孙枝未易斧斤也。然岭南大木亦多有神,盖土人多依巨材立社,肹蠁攸萃耳。
何首乌,以罗浮为第一,客有言其不佳者。余游罗浮,征何首乌状。黄冠摘一枝以进,乃大谬不然。花如牵牛而色粉红,叶如鸭脚而色绿,去何首乌远矣。即罗浮所称麦门冬,枝叶与竹无异,特短小仅数寸耳。令人拔视其根,宛然麦门冬也。不知谁为地道?
苏长公题橄榄诗云:「待得微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吾乡诵此诗,皆笑长公不韵,第不知吾乡所食者闽产耳。此中橄榄五月已有之,坚韧酸涩,绝不适口。长公此诗,犹为岭南橄榄增价也。又有一种乌榄,味更恶,或以为豉,亦不佳。
柚,花香味酷烈。其实有一种作桃花色者,色既可爱,味复甘美;白者,亦可食。五六月间尚有之,七月间粤人复食新柚矣。
多罗树,实稍似银杏,累累然生树身,覩其枝头,无有也。故是凡材结实,亦颇异。
苹婆,与北产绝不类。树最高大,所结实,其外色绯,遥挂枝头,俨然五瓣花也。摘食之,味类栗。又有一种名水浪者,与苹姿相似,叶与实较小耳。
散沫花,一名指甲花。捣其叶以染指甲,一夕成绯,故名。花琐碎,黄白色,似树兰。香类桂,而清幽过之,着髻中,香气弥日不歇。五六月开。
水松栢,状貌半类松,半类栢。其木多生水涘,供爨则无焰,为器则速朽,不材之木也。
槿花,紫、白二色,与吾乡相同。又有鲜红、金红、粉红、黄四色。枝似槿而柔,叶似槿而浅,即佛桑也。粤人呼鲜红者为朱槿。
香圆,形与吾乡者相类。皮作佛手柑香,而味稍辛。附皮之肉寸许,味与佛手柑无异,而甜嫩更胜。连皮肉食之,殊觉甘香。粤人食必去皮,可谓无风韵矣。以槟榔之涩、苦瓜之苦、葛根之息恶,粤人甘之若饴,而独寘香圆皮不食,何也?
【此种疑即草木状所称钩缘子。】
扶留藤,即蒟酱也,一名荜茇,俗呼为蒌。蔓生,茎叶颇类刀荳。粤人采其叶,杂槟榔食之,味辛甚。
土瓜,大者逾拱,色白,味类萝卜,而甘脆远胜之。广城席间多用以侑酒。葛根味殊恶劣,与土瓜同食,若此中人别具一口者。
芋,有一种可生啖者,尝于潮之寿安寺见之。
茉莉,有黄者,有重瓣者,有藤本者。藤本者蔓生,本大可拱把,花最繁。
兰种不一,以丫兰为首,其次曰公孙碧,曰出架白,曰金枝玉叶,若青兰、紫兰、大红莲之属,皆下品也。丫兰,每一干其上复生旁枝,开花甚茂。出架白,花透出叶上。公孙碧,每干分为二歧,一长一短,故名。
素馨花,色白,形类睡香花。其香味在茉莉、睡香之间。
暹兰,花与枝叶俱类树兰而俱细小,香味更清远,四季开花不绝。此种疑从暹罗来,故以暹名耳。
正月晦日,在南赣军门署中,见庭中桂花二株盛开,芳馥袭鼻。吾乡即有四季桂花,好事者植之,亦那得如此。
吉水、庐陵之间,桃花多白。余以正月廿七过吉水,尔时桃正开。一村坞负山抱江,居民栽桃繁甚,不下千株,更无一红者。吾乡半醉玉贞,此则淡妆西子,不知谁胜。
临江、吉安而南,已鲜美竹。民间多栽慈竹,以为储胥而已。岭南村落间亦复如是。然竹种颇大,至逾于拱。有一种踈节而修干者,亦大类慈,第匀适成林,不类慈之丛生也。此种为最。有一种钩棘屈曲者,其本亦大,绝无清致,即令吾家子猷见之,亦当掉臂。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