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饮冰室合集(下)>第21章
夫铁道等归诸公有,则事业之带独占性质者,其利益不为少数人所专矣;制定各种产业组合法,则小资本者及无资本者,皆得自从事于生产事业矣;制定工场条例,则资本家不能虐待劳动者,而妇女、儿童,尤得相当之保护矣;制定各种强制保险法,则民之失业或老病者,皆有以为养矣;特置种种贮蓄机关,予人民以贮蓄之方便,则小资本家必日增矣;以累进率行所得税及遗产税,则泰富者常损其余量以贡于公矣;夫以我国现在之社会组织,既已小资本家多而大资本家少,将来生产方法一变以后,大资本家之资本,与小资本家之资本,其量同时并进,固已不至奔轶太远,造成如欧美今日积重难返之势。
而右所举社会改良主义诸条件,又彼中无量数之政豪、学哲,几经研究而得之者也,彼行之于狂澜既倒之后,故其效不甚章,我行之于曲突徙薪以前,故其敝末由至。夫欧洲所以演出工业革命之恶果而迫今后之社会革命使不能不发生者,固由瓦特机器之发明,骤变其生产之方,亦由斯密放任之学说,助长其竞争之焰,两者缺一,其惨剧当不至若是之甚。今我于生产方法改良之始,能鉴彼放任过度之弊,而有所取裁,则可以食瓦特机器之利,而不致蒙斯密学说之害,其理甚明。《记》曰:“甘受和,白受采。”
我以本质较良之社会,而采行先事预防之方针,则彼圆满社会主义家所希望之黄金世界,虽未可期,而现在欧美社会阴风惨雨之气象,其亦可以免矣。而何必无故自惊,必欲摧翻现社会之根柢而后为快也。而况乎其所谓摧翻者,又实未尝能动其毫末,而徒虎皮羊质以自扰扰也。嘻!其亦可以知返矣。
要之,今之言社会革命者,其未知社会革命论之由来及其性质而妄言之耶,则妄言惑人之罪可诛;其已知之而故支离闪烁、张皇其词以耸人听耶,则不过吾前者所谓利用此以博一般下等社会之同情,冀赌徒、光棍、大盗、小偷、乞丐、流氓、狱囚之悉为我用,惧赤眉、黄巾之不滋蔓,复从而煽之而已。其立心之险恶,其操术之卑劣,真不可思议也。而一般学子,既年少而富于好奇心,复刺激于感情,以骚动为第二之天性,外之既未尝研究他人学说之真相,内之复未能诊察本国社会之实情。于是野心家乘之而中以诐词,致此等四不象之民生主义,亦以吠影吠声之结果,俨然若有势力于一时。吾安得不为此幼稚时代之国民一长恸也。
结论故吾以为种族革命,不必要者也;社会革命,尤不必要者也;坦坦广途,独一无二,由之则至,歧之则亡,曰政治革命而已。更易其词以定其宗曰:今日欲救中国,惟有昌国家主义,其他民族主义、社会主义,皆当诎于国家主义之下。
闻吾此论而不寤者,吾必谓其非真爱国也已。
讲演
湖南时务学堂答问(节录)
湖南时务学堂答问(节录)
(1897年冬)
蔡艮寅(锷)问:孔子大一统所以泯杀机也。今之贤士大夫欲督其督、郡其郡、邑其邑,无乃与夫子大相刺谬乎?
教习梁批:古今万国所以强盛之由,莫不由众小国而合为一大国,见之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奥斯马加、日本、瑞士皆是也。前此互争是以弱,今合为一是以强,孔子大一统之义正为此也。见美、日诸国所办各事,皆有数种大政提归政府办理,如海军、陆军、刑律、交涉之类;其余地方各公事则归各地方自理,政府不干预之。此是最善之法。今中国则反是。
如海军之类应归于一者也,而南北洋各自为政,不相顾焉;一盗案之微,州县治之足矣,而上劳朝审,皆极可笑。然至今日,方且并此之法而不能整顿,于是中国不徒变为十八国,并且变为四万万国矣。国权之失,莫过于是。政府现无可望,则不得不致望于督抚州县,若能有一省、一府、一县之整顿,则余省、府、县亦不无万一之望。
左景伊问:日舰东来,款赔地削,国益蹙矣;强邻凯觎,莫知所御,种益弱矣;耶稣天主,流传极远,教益微矣。中土士大夫咸知国蹙、种弱、教微之非计,而究之国之所以蹙、种之所以弱、教之所以微之故,及思所以补苴其国、繁殖其种、维持其教之道,茫乎未之知也。吾师所以保国、保种、保教之说勉受业等,幸垂示焉。
教习梁批:必知所以保国,然后能保国也;保种、保教亦然。一人之力不能保也,则合多人之力以保之。多一知此理之人,即多一能保之人;若使天下人人能知之,则无不保之国,无不保之种,无不保之教矣。必如何而后能知之,非学问不为功也。王文成曰:“未能知,说甚行?”然亦未有能知而不能行者。若知而不行,必非真知也。故学者亦但求知而已。勉强学问,天下可办之事正多,我非大言以欺诸君也。
李洞时问:昨闻梁先生言混沌初开、三世递嬗之义,谓西人考草木世后,为禽兽畜类之世;禽兽畜类世后,然后人类始盛。信哉斯言也!然不必以西人考之也,即今相食之理推而知之。夫今之禽兽畜类何以食草,人何以食禽兽畜类也?意者盛极必衰,泰极必否,天之然也。天厌草木之教习梁批:此言生人生物之理,指未有制作时而论。若既生之后已有制作,则以强吞弱,以大弱小,此又一世界,不得混看此理。西人有天演论,极发明之。
杨树谷问: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徒。”读书至此,不免有疑。夫委贽为臣,当临难无苟免,何得不谏君于过,而竟以去云乎哉?虽曰当时人主不足以有为,而臣道之不可不尽也明矣。孟子之意究竟何如?
教习梁批:(记)曰:“非特君择臣也,即臣亦择君。”又曰:“君使臣以礼。”夫臣也者,与君同办民事者也。如开一铺子,君则其铺之总管,臣则其铺之掌柜等也,有何不可以去国之义?六经之中,言此等道理者极多,绝不为怪异也。自秦以后君权日尊,而臣之自视,以为我实君之奴隶。凡国事之应兴应革,民事之应损应益,君之所为应直谏犯颜者,而皆缄默阿谀为能,奴颜婢膝以容悦于其君,而“名节”二字扫地尽矣。至于今日,士气所以委靡不振,国势所以衰,罔不由是。此实千古最大关键矣。其亦未闻孟子之大义焉耳!
周宏业问:读《滕文公篇》,似滕文公亦能用孟子之言矣。然其弱削如故也。岂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乃如此耶?想孟子行教之人,断不言行不顾若此。请问其故安在?
教习梁批:问得很好。然滕文当时实未尽行孟子之言。凡任一人,举一事,必尽其所长,乃可责其成效。若仅行其一二端,则有时反以生弊而已。今日中国之行西法是也。行之无条理、无片段,而反咎西法之寡效,可乎?观毕战问井田,以后更无下文,则滕当时必未尽行孟子之言明矣。行孟子言者谁乎?今日欧美诸国是也。美国远在西半球,而欧洲之民襁负归之;瑞士弹丸黑子之国,而西国凡有大政事,皆会议于此焉。所谓为政于天下者非耶?
陈其殷问:张博望之通西域,人谓其首开边衅,然今日之中国又苦塞而不通。功之则外祸之始基也,罪之则大同之起点也。岂远大之略非一时克睹其效与?
教习梁批:地球万国之必不能不相通者,天道也。人力虽强,可逆天乎?故欲闭关自守以冀绝外患者,中国人至愚极陋之言也。
张博望之功大矣,西人为哥伦布大会,我中国亦为大会以记张博望之功。罪云乎哉?
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
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1912年10月22日)
鄙人今日得列席于此报界欢迎会,而群贤济济,至百数十人之盛,其特别之感想,殆难罄言,去秋武汉起义,不数月而国休丕变,成功之速,殆为中外古今所未有。南方尚稍烦战事,若北方则更不劳一兵、不折一矢矣。问其何以能如是?则报馆鼓吹之功最高,此天下公言也。世人或以吾国之大,革数千年之帝政,而流血至少,所出代价至薄,诧以为奇。岂知当军兴前军兴中,哲人畸士之心血沁于报纸中者,云胡可量?然则谓我中华民国之成立乃以黑血革命代红血革命焉可也。鄙人越在海外,曾未能一分诸君子之劳,言之滋愧。
虽然鄙人二十年来固以报馆为生涯,且自今以往,尤愿终身不离报馆之生涯者也。
今幸得与同业诸英握手一堂,窃愿举鄙人过去对于报馆事业之关系及今后所怀抱,为诸君一言之。
鄙人之投身报界,托始于上海《时务报》,同人多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