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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同甫《水龙吟》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言近指远,直有宗留守大呼渡河之意。
陆放翁词安雅清赡,其尤佳者在苏、秦间。然乏超然之致,天然之韵,是以人得测其所至。
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沈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其有意效稼轩体者,如《沁园春》“斗酒彘肩”等阕,又当别论。
高竹屋词争驱白石,然嫌多绮语。如《御街行》之咏轿,其设想之细腻曲折,何为也哉!咏帘亦然。刘改之《沁园春》咏美人指甲、美人足二阕,以亵体为世所共讥,然病在标者,犹易治也。
刘后村词,旨正而语有致。真西山《文章正宗》诗歌一门属后村编类,且约以世教民彝为主,知必心重其人也。后村《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云:“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又云:“我有生平《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意殆自寓其词品耶?
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炼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较贞,其思视梦窗较清。刘文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与!
张玉田词清远蕴藉,凄怆缠绵,大段瓣香白石,亦未尝不转益多师,即《探芳信》之次韵草窗,《琐窗寒》之悼碧山,《西子妆》之效梦窗可见。
评玉田词者,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玉田作《琐窗寒》悼王碧山,序谓:“碧山,其词闲雅,有姜白石意。”今观张、王两家,情韵极为相近。如玉田《高阳台》之“接叶巢莺”,与碧山《高阳台》之“浅萼梅酸”,尤同鼻息。
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故词当合其人之境地以观之。
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沈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南宋词近耆卿者多,近少游者少。少游疏而耆卿密也。
词品喻诸诗:东坡、稼轩,李、杜也;耆卿,香山也;梦窗,义山也;白石、玉田,大历十子也。其有似韦苏州者,张子野当之。
金元遗山诗,兼杜、韩、苏、黄之胜,俨有集大成之意。以词而论,疏快之中,自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
东坡谓陶渊明诗“臞而实腴,质而实绮。”余谓元刘静修之词亦然。
苏、辛词似魏玄成之妩媚,刘静修词似邵康节之风流。倘泛泛然以“横放瘦淡”名之,过矣。
虞伯生、萨天锡两家词,皆兼擅苏、秦之胜;张仲举词大抵导源白石,时或以稼轩济之。
词之章法不外相摩相荡,如奇正、空实、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已。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斗健交相为用,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元陆辅之《词旨》云:“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藉出场。”此盖尤重起句也。余谓起、收、对三者皆不可忽。大抵起句非渐引即顿入,其妙在笔未到而气已吞;收句非绕回即宕开,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对句非四字、六字即五字、七字,其妙在不类于赋与诗。
词有过变,隐本于诗。《宋书·谢灵运传论》云:“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盖言诗当前后变化也。而双调换头之消息,即此已寓。
“升歌、笙入、闲歌、合乐”,《楚辞·招魂》所谓“四上竞气”也。词之过变处,节次浅深,准此辨之。
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间相融,各有其妙。
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
“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楚辞》所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也。
词要放得开,最忌步步相连;又要收得回,最忌行行愈远。必如天上人间,去来无迹,斯为入妙。
小令难得变化,长调难得融贯,其实变化融贯,在在相须,不以长短别也。
词以炼章法为隐,炼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炼字,数字为炼,一字亦为炼。句则合句首、句中、句尾以见意,多者三四层,少亦不下两层。词家或遂谓字易而句难,不知炼句固取相足相形,炼字亦须遥管遥应也。
玉田谓“词与诗不同,合用虚字呼唤。”余谓用虚字正乐家歌诗之法也。朱子云:“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出许多泛声,后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案朱子所谓实字,谓实有个字,虽虚字亦是有也。
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呆甚矣。
贺方回《青玉案》词收四句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末句好处,全在“试问”句呼起,及与上“一川”二句并用耳。或以方回有“贺梅子”之称,专赏此句,误矣。且此句原本寇莱公“梅子黄时雨如雾”诗句,然则何不目莱公为寇梅子耶?
词之妙全在衬跌。如文文山《满江红·和王夫人》云:“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每二句若非上句,则下句之声情不出矣。
“词眼”二字,见陆辅之《词旨》。其实辅之所谓“眼”者,仍不过某字工、某句警耳。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若舍章法而专求字句,纵争奇竞巧,岂能开阖变化,一动万随耶?
词家用韵,在先观其韵之通别。别者必不可通,通者仍须知别。如江之于阳,真之于庚,古韵既别,虽今吻相通,要不得而通也。东、冬于江,歌于麻,古韵虽通,然今吻既别,便不可以无别也。至一韵之中,如十三元韵,今吻读之,其音约分三类,亦当择而取之。余韵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