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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翱,高迈孤峭,人不敢干以私。镇守辽东还朝,馈贻一无所受。有某太监者,与同事久,持明珠数颗馈之。公固辞。某曰:“公於他人之馈固不受,我之馈亦不受。吾有死而已。”公不得已,受之。乃自缀於衣领间,卧起自随,虽其妻不知也。居数年,太监死,其犹子贫甚。公召问之,曰:“何不买第宅?”曰:“贫不能也。”公曰:“东买之。”其人惊讶。公自衣间解其珠,与之。直可千金,尚有余云。诏营第於监山。有司承媚,於分外多列屋若干。公悉拆去之,曰:“非诏旨也。”每朝退正然独行,不与人言。时马昂为兵书,崔恭为吏侍,公直以名呼之。
国朝自三杨後,相业无如李贤。其得君最久,亦能展布才猷。然在当时以贿闻,亦颇恣横。岳正自内阁出贬,後召还馆中。贤欲以为南京祭酒。正不欲,或谗之曰:“正曰。『吾阁老也,乃欲逐吾於外?』”都给事中张宁有时名,因言失贤意,吏部拟二人京堂,乃皆出之於外。叶盛巡抚广东,或谗之曰:“盛自负其文,尝指公某文为不善。”因以韩雍易之。其敕曰:“无若叶盛之杀降也。”罗伦疏贤夺情,贤怒甚,欲贬於外。王翱劝其依文彦博故事留之,贤谢曰:“吾不能。”矫情如此。及卒,人有作诗诮之者,其末句有云:“九泉若见南阳李,为道罗伦已复官。”
万安,蜀之眉山人,长身魁颜,眉目如画。外宽然长者,而内深刺骨。初戊辰进士在翰林者八人,各为党友,惟安有所交。李泰内臣养子也。安专与相结为腹心。内阁缺人,且欲用泰。泰推安曰:“子先为之,我不患不至。”故安得先入。未几,泰暴死。安在内阁,初无学术,日以嘱托贪贿为事。时昭德宠冠後宫,安认为同宗,又多结宦官为内援。见所属无问贤愚,惟有内援者则敬之、用之。时内阁三人,刘珝、刘吉。珝狂躁,吉阴刻,皆为天下所轻。时昭德恣横,好奇玩。中外嗜进者,结内臣进宝玩,则传旨与官。以是府库竭,爵赏滥。三人不出一语正救。故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吏部尚书尹旻、都御史王钺与珝皆北人,为一党,安与学士彭华为一党,互相倾诋。久之,安以计排珝,去之。越与旻亦相继罢去。北人在朝者,去之一空。有倪进贤者,少无行,而安独取为庶吉士,擢为御史,日与讲房中之术。由是秽声益彰。宪宗晏驾,内竖於宫中得疏一小箧,皆房中术也,悉署曰:“臣安进。”太监怀恩袖至阁下,示安曰:“是大臣所为乎?”安惭汗不能出一语。已而,科道劾之,有“心如九曲黄河,面似千重铁甲”之语。怀恩以其疏之内阁,令人读之。安遑遽跪而起,起而复跪。恩令摘其牙牌,曰:“请出矣。”乃奔出,索马归第。初,安久在内阁不去,人或微讽之。安曰:“唯以死报国。”及被黜在道,犹夜看三台星,冀复用也。其无耻如此。安贪贿至巨万。安死,妾媵子妇悉怀以奔人,无孑余矣。
李秉,为都御史,巡抚宣府。张鹏以御史巡按。有武臣私役士卒,公将劾之。故事,都御史不理讼狱。公以属鹏亲诣之。鹏不可,曰:“鹏非公问刑官也。”强之再三,不可。公乃自为奏劾之。事下御史,鹏曰:“今日乃可理耳。”其後鹏与杨瑄俱以言事得罪,谪戍两广。诏词严峻,曰:“亡则杀之。”命锦衣林千户监行。二人同手梏,行坐有妨,朝夕莫保。时公以都御史巡抚南畿,瑄咎鹏曰:“若於是时少贬,李公今日能不少视我乎?”言未毕,公至。见二人同桎,哭不能起。命左右释之,二人不肯,曰:“吾二人死则已矣。其敢累公?此门锦衣亲封在,有逻者在後,事且不测。”公曰:“何伤?如朝廷有谪,吾自当之。”即前访林千户,跪请之。林曰:“此诏旨也。”公曰:“有事吾自当之。”林乃从。二人得释,於是所过州县以公故皆厚给饮食,或馈之赆。公自解其带以贻二人。二人乃得安然至戍所。
李秉、王竑俱号一时名臣。及二人俱致仕居乡,竑高自标致,非其人不与交。秉出入闾巷,每与市井人对弈,终日无忤。竑曰:“李执中朝廷大臣,而与闾巷小人游戏,何自轻之甚?”秉曰:“所谓大臣者,岂能常为之?在朝、在乡固自不同,何至以官骄乡人哉?”其不同如此。皇即位,杨翥以成府长史来朝,主刘鋐家,时翥以旧学数入见内殿。其还也,手疏言:“鋐及吕原可大用。”上以授太监宋某曰:“俟有缺言之。久之,莫问也。会宋病,召医盛叔大治之。病癒,问医何许人,曰:“苏之长洲人也。”曰:“长洲有刘先生者,识之乎?今为何官?”盛以为刘草窗也,曰:“为吏目。”曰:“非也,翰林学士耳。”盛曰:“刘学士,古板人也。”太监曰:“上亦知之。且将用之矣。”盛退以告铉,且邀与同见。铉谢曰:“见之何为?”既而怒曰:“上奚从知我哉?必翥之言也。主於我而害我如此哉?”时易储之议渐萌,而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力者为之。宋乃出手疏於上,上令进阁下曰:“可用学士为之。”时大学士陈循等乃拟铉以进。江渊不悦。公乃退,与内侍曰:“铉素不能干事,不可用。”乃用编修萨琦。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者。”久之,铉为国子祭酒。一日,报易储,诸司无大小惧劝进。司业言於铉曰:“百司俱劝进,国子监独无。”铉曰:“国子监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遂止。後英庙复辟,日阅诸疏,见劝进无国子监名。问徐有贞曰:“祭酒何人?官几幸矣?”有贞以铉对,上曰:』吾欲识之。”乃召对於文华殿。
上曰:“卿可遂传东宫。”乃擢少詹事。其後,铉以究名终。卒谥文恭,今上以宫传见录其孙棨至尚宝少卿。人曰:“此不能干事之效也。”
陈文,江西人,以编修选侍经筵展书,与商辂为偶。景泰中,大学士高谷荐钱溥可入阁,文可为部侍。王直在吏部皆格不行。奏以文为云南布政使。文时为侍讲矣。英宗复辟,见商辂曰:“曩经筵与卿为偶,长而伟者为谁?今安在?”辂曰:“文也。今任云南布政。”即召还为詹事。久之,内阁学士吕原卒。上问大学士李贤:“谁可代者?”贤曰:“柯潜子。”贤出,吏部尚书王翱问:“内阁之缺为谁?”曰:“已於上前举潜之。”翱曰:“潜固好,然陈文年资皆深,用潜置文於何地?”贤曰:“然。”然业已举之。翱曰:“复见上言之,何妨”明日,贤见如翱言。上曰:“汝昨已举潜。”贤固陈,乃许。及文入阁,与贤日争事,曰:“吾非汝所荐也。”景泰中,选内侍之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倪讲《国风》,吕讲《尧典》。讲罢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右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皆曰:“正六品。”上曰:“二官品同,安得相兼?”命取宫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上既临幸,二人因改坐於旁。他日,上至,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後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