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分析说:“不但是外边越传越乱,就是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老婆子来说,她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拿得住呢?’她们说:‘前几年正月,外省推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把元妃的生辰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就单单指出,这正月初一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里。老爷和大伙儿都说,不管她错不错,只管照八字算算。那先生就说,从八字上看,家里里是养不住的;不过,这位姑娘大富大贵,应该是为娘娘才对啊。这不是算准了么!他还说,可惜荣华富贵不能长久,只怕遇到寅年卯月。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这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八字,就是用天干和地支来计算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共用八个字。宝钗还没说完,薛蝌就着急地说:“先不要管人家的事,既然有这样的神仙算命先生,我想哥哥今年可能时运不好,快写出八字给我找他算去。”宝钗说:“他是外省来的,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京城里。”
中国人似乎特别喜欢算命,尤其是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情的时候,有的人还特别信任盲人,说他们虽然眼盲,心里却明白。这倒是一件好事,盲人就有了一个很古老的固定职业――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喜欢劈头说一句:“你最近不顺啊”“你有问题啊”。去算命的人马上就佩服的不得了。你说,可不有事儿嘛,没事儿谁来找你啊。有年大旱,灾民去算命。算命先生写了个纸条,叮嘱说:“下雨才能打开,都则就不灵了。”终于有一天下雨了,灾民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今天下雨。”灾民都惊呼算得太准了。古时候,有三个考生去算卦,算命先生什么话都没说,只伸出了一个指头。小徒弟就问这是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说:“这可以理解为一起考上,也可以理解为一起考不上,或者是只有一个考上,只有一个考不上。”算得太准了,什么情况都没跑。
宝钗说着,就伺候薛姨妈到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她们在家,她们马上就问:“大爷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说:“就等着上级批准了,看来不会判死罪了。”大家这才放了心。探春说:“昨天晚上,太太还说,上次我们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现在自己有事,也没法提了。心里总是不放心。”薛姨妈说:“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能做什么?再说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懂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现在那里的县长也正忙周贵妃的差事,不能结束这个案子,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能过来看看。”李纨就说:“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吧。”薛姨妈点头说:“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只是你宝妹妹孤单些。”惜春马上说:“姨妈要惦记,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不行的。”惜春奇怪地说:“怎么不行?她原先怎么住着了?”李纨说:“你不懂的,人家家里现在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真,就不好再问了。李纨知道不知道宝玉和宝钗定亲的事情?应该知道吧,所以她才打掩护的。
正说着,贾母她们回来了。见了薛姨妈,她们也顾不上说别的,直接问薛蟠的事。薛姨妈又讲了一遍。宝玉在旁边听到说起蒋玉菡,心里想:“他既然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我?”但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好问什么。他看看宝钗没过来,觉得很奇怪,就呆呆地胡思乱想。还好,这时黛玉也来问好。宝玉心里有有些高兴了,刚才的想法也忘了,和姐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薛姨妈就住在了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衣服,忽然想起蒋玉菡给的汗巾,就向袭人:“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奇怪地说:“我放着呢。问它干什么?”宝玉说:“我随便问问。”袭人又说:“你听说了吗,薛大爷老是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所以闹出人命来了。你还提那些事儿干什么?有这样闲心,还不如好好地念念书呢。”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对了,当老妈的都爱这样说的。宝玉不高兴地说:“我又不干什么,偶然想起了,随便问一句,你就说这些话。”袭人笑了:“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如果知书达理,就该往上努力才行。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叫她看着喜欢尊敬啊。”
据说,为心爱的人努力,是一种非常大的原动力。这一招对宝玉那是非常管用的。现在当老妈的可不敢用这招,顶多会说:“学不好将来连对象也找不上的。”袭人一提醒,宝玉马上说:“了不得了,刚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和林妹妹说话。她也没理我。我必须去一趟。”说着,他抬腿就走。袭人赶紧说:“快些回来吧,这都是我提头儿,倒招起你的兴致来了。”
宝玉也不答话,低着头,直接走到潇湘馆来。黛玉正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着说:“妹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着说:“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干什么!”宝玉忙解释说:“人那么多,我插不上嘴,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他又去看着黛玉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还有一个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他奇怪地问:“妹妹最近进步很快啊,看起天书来了。”黛玉“扑哧”一声笑了:“你还是个读书人呢,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说:“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吗?”这不废话吗,不认识看它干什么。宝玉学的东西很杂,应该不会不知道琴谱吧?可他问什么这样说?大概是为了逗引这黛玉说话吧。恋人们在一起,说的很多话,在别人看来就是些废话、傻话。
黛玉马上说:“不认识看它干什么?”宝玉又说:“我不信,从来没有听见你会弹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请他谈了一曲。他拿下琴来说,都都不能用了,还说:‘老先生如果高兴,改天带琴来请教。’可能我们老爷也不懂,他就不来了。怎么你有本事还藏着?”黛玉说:“我哪里是真会呢。前天感觉身体不错,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高雅有趣,上边讲的琴理很深刻,手法说得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好功夫。我在扬州也听过讲解,也学习过,只是后来不练习,也就忘记了。这真是‘三天不弹,手生荆棘’。书上说师旷弹琴能招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向师襄学弹琴,弹了多次以后,就揣摩出作曲的一定是周文王;伯牙弹琴,钟子期就听出说的是高山流水,这就是知音。”说到这里,她的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地低下了头。她是不是又想到了自己的知音了,所以不好意思了?“三天不弹,手生荆棘”,意思是,几天不弹琴,手就生疏了。
宝玉没顾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正听得高兴呢,着急地说:“好妹妹,你说得太有趣了,只是这些字我都不认识,你教我几个吧。”黛玉说:“不用教的,一说就明白的。”宝玉说:“我是个糊涂人,你先说说‘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着说:“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是一个音调,非常容易的。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是要讲究手法的。”
宝玉更激动了,都手舞足蹈起来了:“好妹妹,你干脆现在就叫我弹起来吧。”黛玉讲解说:“古琴是象征道德的乐器,不能随便动的。弹琴是为了修身养性,去除邪念的。古人想弹琴,必须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或者在高楼上,或者在树林中,或者在高山上,或者在河水边。另外,还要等到清风明月的时候,点上香,静坐着,心气平和,不胡思乱想,才能和道相通。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如果没有知音,宁可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弹奏一曲,来寄托自己的心情和追求,才算不辜负了古琴。另外,还要衣冠整齐,穿上礼服,洗净手,点上香,坐在榻上,把琴放在桌案上,两只手从容地抬起,这样身心才算都端正了。”宝玉都听呆了:“我们学着玩儿的,如果这么讲究,那可就难了。”古人做事情都是很讲究、很艺术的,看看茶道就知道了。古人有空闲的时间,更有闲适从容的心情。现在的人,却什么也没有了。
两个人正说着,紫鹃进来了,看见宝玉,就笑着说:“宝二爷,今天这么高兴啊。”宝玉笑着说:“听妹妹讲解,觉得茅塞顿开,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马上说:“不是说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怎么想到来我们这边来了。”紫鹃是在责怪他不常来啊。宝玉忙解释:“前一段时间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得她烦。再说我又上学,所以就好像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他说完,就说:“姑娘身体也是刚刚好,二爷既然这么说,坐一会儿也让姑娘歇歇了,别叫姑娘太劳累了。”宝玉笑着道歉:“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累了。”黛玉笑着说:“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累的。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听不懂呢。”宝玉说:“慢慢地自然明白了。”说着,他就站起来说:“妹妹休息吧。明天我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她们都学弹琴,弹来给我听。”黛玉笑着说:“你倒是很会享受啊。大家都学会了,只有你不懂,可不是对――”她忽然停住不说了。对牛弹琴?宝玉倒不在乎,笑着说:“只要你们会弹,我就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黛玉脸红了,只好笑了笑,紫鹃和雪雁也都笑了。宝玉在女孩子面前,脸皮很厚,只要她们高兴,他是不怕取笑的。不过,黛玉说这些话,好像不仅仅是在谈琴,而是在说知音,这些宝玉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那可真是对牛“谈”琴了!
宝玉出了门,只见秋纹带着小丫环捧着一小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一看,有几枝是双花朵的,心中不由地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就呆呆地看着。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婚姻了。宝玉却是一门心思只在琴上,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弹奏《猗兰操》了。”《猗兰操》传说是孔子看到兰花生长的茂盛做的曲子。黛玉听了,心里反而不舒服了。她回到屋里,看着花,心里想:“到了春天,都是草木鲜花盛开,茁壮成长,但是自己小小年纪,就像那秋天的蒲柳,柔柔弱弱,早早地就落叶了。如果能够实现心愿,身体还能好起来,不然,只怕就像那晚春的鲜花,怎么能受得了风吹雨打啊。”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个样子,搞不清原因,也就没法劝说了。这时,宝钗却派人来了。
她自己不来,又派人来干什么?是要说说家里的事情,还是要说说宝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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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县太爷受贿改判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