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她问了好,送上一封信。黛玉叫她去喝茶,就看书信,只见上面写着:
我命运不好,家庭也很艰难,母亲年老体弱。再加上恶言恶语,天天没有停止。最近又遭受飞来横祸,受到打击更大。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你我相互知心,你应该理解同情我的心情吧?回忆我们建立海棠诗社,后来赏菊花,吃螃蟹的情景。我觉得,我们就是秋天的的菊花啊。我写了四首诗,不是故意假装忧愁的无病呻吟,只是通过诗歌表达我的悲伤,权当是“长歌当哭”吧。
季节冷清又凄凉,
家庭不幸心悲伤。
家有老母要担忧,
没法解忧更悲伤。
乌云滚滚秋风冷,
院中落叶飞满天。
朋友不在我身边,
想来想去心烦乱。
鲔在潭水鹤在梁,
龙龟不见乌雀飞!
心里忧愁头万天,
谁能知道我伤悲。
这首诗的前两句大致意思:鲔在潭水,鹤在水中的小堤坝上,这样才是各得其所;可为什么龙龟一样的贤人不见了,乌雀一样的小人却得意了。
银河明亮寒气侵,
月色横斜夜深沉。
我的内心好忧伤,
写诗寄给我知音。
这时候宝钗还写诗给黛玉,太不正常了。别忘了,宝钗和宝玉的亲事基本定下来了,宝钗也知道黛玉和宝玉的感情不一般啊。难道宝钗还不知道这门亲事?不大可能。难道宝钗是故意来气一气黛玉的?没有必要啊,她没必要落井下石啊。或者是宝钗实在是憋闷,无人诉说,才把诗给了黛玉?有可能。她们两个确实有些相同的遭遇,才学也能沟通。
黛玉看了,非常伤感,心想:“宝姐姐不给别人,单给我看,应该是因为同病相怜啊。”正想着,只听见外面有人说:“林姐姐在家里吗?”黛玉赶紧把宝钗的信叠起来,回答说:“是谁?”只见几个人已经走进来,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茶说闲话。
说到前年的菊花诗,黛玉就说:“宝姐姐自从搬出去,来了两次,现在干脆有事也不来了,真是太奇怪了。我看她以后还来我们这里不来。”探春笑笑说:“怎么不来,肯定要来的的。现在她嫂子脾气,姨妈上了年纪,又有薛大哥的事,宝姐姐还有空闲的时间啊。”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片“呼啦啦”的风声,很多落叶打在窗纸上。过了一会儿,又传过一阵清香来。大家闻到了,都说:“这是哪里来的香风?是什么香?”黛玉说:“好像木樨香。”木樨就是桂花。探春笑着说:“林姐姐说话还是南边人的习惯,这大九月里的,哪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着说:“对啊,不然我怎么不说是桂花香,只说是像呢。”湘云马上说:“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的名句?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是没有见过吧了,等你以后到了南边,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了:“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再说这个句子我早知道了,不用你们说嘴。”这是不是说探春将来要嫁到南边去啊?李纹和李绮抿着嘴儿直笑。黛玉说:“妹妹,事可说不定。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不知在哪里了。比如我,原来是南边人,怎么到了这里了呢?”俗话说:“人是地行仙,一日不见走三千。”地行仙,是一类神仙。别说,神话有时就是对未来最好放入预测,现在人们一天跑三千里太轻松了。
湘云拍着手直笑:“今天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只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也不同。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来家是南边的,今天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命运,各自也有各自的缘分。”大家听了都点头,探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探春她们就告辞走了。
黛玉把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出了院子。她回到屋里,看到鸟儿都到了山上,夕阳快要落下了。她又想起湘云的话,就想到如果父母还在,自己就能享受南方美好的景色,还有很人伺候着自己,什么事情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愿,不用像现在寄人篱下,自己处处都要留心。她又感叹,自己前生干了什么坏事啊,今生竟然这样孤独凄凉,就像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洗面’了。南唐后主李煜在国家灭亡后,被囚禁在宋,他说,每天都伤心得泪流满面。
紫鹃看见她这样,就想着一定是刚才的闲聊又触动黛玉的心事了,就想赶紧岔开这个想法,说:“说了半天话,姑娘又累了吧。刚才我叫厨房里给姑娘做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觉得怎么样?”这道菜色香味应该都不错的。火肉,就是南方的火腿。白菜,现代人不大喜欢,其实它称为“百菜之王”呢。黛玉说:“可以了。”紫鹃又说:“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说:“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对。”紫鹃赶紧说:“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自己熬了。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要弄干净。柳嫂儿说了,她拿到自己屋里叫她们的五儿看着炖呢。”黛玉说:“我倒不是嫌人家脏,只是病了好长时间了,老是麻烦人家。现在又是汤儿,又是粥儿的,会让人厌烦的。”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紫鹃说:“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肝宝贝。别人想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做不到呢,哪里还有抱怨的。”是啊,黛玉如果是熙凤那样的性格,早就在大观园里横着走了。
黛玉点点头儿,又问:“你说的五儿,不是原来宝二爷那边和芳官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吗?”这件事,黛玉都知道了?贾母说五儿已经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是不是贾母听错了?紫鹃说:“就是她。”黛玉奇怪地问:“不是说已经进来园子工作了吗?”紫鹃说:“可不是嘛,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刚要进来,正碰上晴雯她们闹出事来,也就耽误下来了。”黛玉说:“我看那丫头头脸儿还算干净。”正说着,有老婆子送汤来了。雪雁出来接着,那老婆子说:“柳嫂儿让禀告姑娘,这是五儿做的,没敢在大厨房里做,怕姑娘嫌脏。”雪雁答应着端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听见了,让雪雁告诉那老婆子捎话回去,感谢柳嫂儿费心了。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就回去了。
雪雁把黛玉的的碗筷放在小桌上,又问:“还有咱们从南边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怎么样?”黛玉说:“可以的,不用太麻烦了。”黛玉喝了半碗粥,用小勺舀了两口汤喝,就放下了。两个丫环把东西撤下去了,擦干净小桌子搬了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桌子。黛玉漱了口,洗了手,说:“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回答:“马上添去。”黛玉说:“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吧,味儿还好,而且干净。让我自己添香吧。”两个人答应了,到外间吃饭去了。
黛玉添了香,刚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子里的风从西边直吹到东边,穿过树枝,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屋檐下装饰的一种叫“铁马”的风铃也只叮叮当当地乱响起来。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就问她:“天气冷了,我前天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晾了吗?”雪雁说:“都晾过了。”黛玉说:“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抱来一包小毛衣服,打开毡包,给黛玉自己挑拣。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一看,却是宝玉过去送来的旧手帕,上面又自己题的诗,泪痕也还在,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和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的时候从衣服里捡出来的,紫鹃怕丢了,就夹在这毡包里的。黛玉看了,也忘了说穿那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件手帕,呆呆地看那旧诗。看了一会儿,不觉地又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紫鹃刚从外间屋进来,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呆地站着,小桌上放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剪断的穗子,黛玉手里拿着旧手帕,默默地流泪。
第70章 林黛玉悲伤弹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