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岭营界在浙、闽,参将以至守把两省官属,莫苦于此。而潮州总兵虽辖粤东,亦于闽督有属;地方连界,藉以互御,不得不然。
自浦城至省,千里之中,滩不下数百;最险者莫如黯澹滩、大罗滩、大米滩、阿弥陀佛滩,将军滩十数处,险各不同。不亲阅历,言之不信。
延津即宝剑化龙之地,去黯澹不远。余舟过此,适当风雨晦冥;忾然叹息,不禁兴怀于张、雷二公也。
闽督衙门最崇焕,而于地形为不吉。青乌家以为当面五山,形如五虎,受其冲突。故历来开府其地,仅初年李公某以升去、刘公兆麒以调去;其余或死、或被杀、或镌级去,无得免者。
福州自城南还珠门抵南台二十里,百货填集,珍奇充牣,触目灿烂;比之阊门,何啻几十倍。闽中子女玉帛、羽毛齿革,无不甲于天下;惜其声音不辨,微类鸟言。然会城、建宁,有朗然者。
书板,建宁最多。然闽中巨室藏书不少,偶见萧御史震家所藏书目几及六、七寸,内中多有未睹者,大抵闽中之书也。
萧在台中,与靖南时有齮龁,颇不相善;而于制府则为壬辰同榜,交契最深。甲寅春正,丁忧在家,猜嫌大起。两月之间,彼此竟不一面,盖深有所虑也。
闽俗元宵节,自十三夜,街上张灯、陈百戏,士女老少悉执刀枪、鸣锣鼓,震喊连天,使人惊骇不已。次日,制府传令百姓,观者止许鸣锣击鼓,刀枪悉禁止。
制府衙门,前后逻卒巡行,夜必鸣柝。余时不寐,静听之,柝声三下,宛然“打杀哉”三字;夜夜皆然。语之友人及随仆,审听皆同。私语留山,以为不祥。昔人听塔铃而知祸作,几先兆见定不诬。
留山才最敏速而性又机警,在幕中辄倡和为乐。所着医书,盈尺积几;尤善音律,制小剧,引喉作声,字字圆润。逆旅之中,藉以遣怀导郁,虽骨肉兄弟无以过也。余二月归,期以七月复至闽,与留山更代;闽变嗣作,竟尔隔绝,可叹哉!
仙霞岭仍由浙入闽之第一险处,北折而仄、南陡而峻。昔时路径尤隘;自制府长兄固山名达礼镇浙时,辟阔一、二丈,甃以砖石,今始稍宽。然骑者至此,悉牵马下;上若守以百人,虽万夫莫能逾也。大士、关帝诸殿在山半,丹碧炫耀,夺目动心;凭阑俯视,木末在下,真奇境也。特仙霞关在顶上,不过垒石为门,并无险处。
枫岭不甚高而径最崎仄,狭者不过三、四尺。一面山如壁立,老树奇石,岝崿吞吐;一面溪水奔激,作雪浪飞:盘折几四、五里,此入闽最佳、最险处。沿旁阑以树枝,恐有失足堕下者;时有断处,亦栈以木。
血紫塘重山回抱,中通一径,环绕如肠;塞断其口,便无可出之路。土人云:血紫乃树名,大可十围、细若榆荚。停车片晷,为之一笑。
小竿岭亦峻险,顶上有关帝庙,闽、浙分界之地;过此,即浦城境矣。
五显岭最高,比大小竿岭尤峻。其他丛竹千万。上有五显灵官庙,土人崇祀,故得是名。
总督署中,洪廓壮丽;堂至仪门,几数百武,阔亦如之。左右回廊深敞,庭中甃以细石。有荔枝六株,每株大几二十围,支离可怪;叶大而绿,望之如云。时方穷腊,白蕊微放。余偶作词一阕,有云:笑天南,虽然盼到;国色奇香,无我消受。制府曰:君岂不欲食此邪!余见风尘将动,忾然思归,诸友方以为怪。未二十日而滇信至,闽事方始;诸友虽欲归,不可得矣。
稽留山,无锡人。来闽时,邑侯吴伯成饯之,酒酣作词一章送别,调寄“踏莎行”;下半阕,限翠、醉、悴三韵,和者数人;邑侯书为一卷,携在奚囊。制府见而喜曰:吴令,文士邪!今日诸公初入闽中,即依此韵作一阕为乐。即席,余与留山、幼誉相次成。制府微醉,援笔曰:城郭无辉,村烟失翠,瞥然一见心如醉。迟君同作武夷游,哀鸿待尔离憔悴。余窃谓留山曰:闽中千家万户,烟火相望,庶富如此;制府之言,何其不祥也。留山亦为蹙然。
私署屋宇华洁,庭榭修靓;粉墙高几四、五丈,而芭蕉尚透出墙表。时腊月中,绛桃、海棠相间如绣;盆中横开红梅数十本,掩映粉墙之间。方举觥共饮,忽有白鹭飞集梅上,□之不去;因张灯梅畔,墙鹭一色,咸各赋诗以为和羹之瑞。次日视之鹭,已立死枝上。
制府于腊月初五为揽揆之日,一应藩臬道府馈遗拒绝,谄媚者计无所入。忽建宁知府萧来鸾以门下旧谊薄献微礼,而别启云:特延龙虎山张天师建醮郡城,为大老爷祈福!天师亦致书殷勤,自言虔修道法,祈佑锡祖之状。余窃鄙之。又一日,忽传制府同年笪老爷差人至。制府唤入,则一道士赍笪公诗扇一柄、苍术一封而已,别无寒暄书问。笪公壬辰进士,官御史、江西直指,后即弃官隐句曲之华阳。其品行不同如此。
制府到任后,购阅各坊书目。适有“纪事本末”一部,计四十二本、纸白板新,按之为宋末时物;索值四两二钱,制府如价买进,命余评点。惜余归促,留置幕中,定归丙丁矣。
制府天资敏妙,涉猎甚多;督闽之后,专意用兵。一日,忽得“阴符经”一卷,昼夜探绎。读至“天有五贼,见之者昌;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数语,叹曰:阴符为用兵之祖,其言深险如是!因终夜弗寐,叩问不已。余诗有云:粉盘警枕军中暇,细绎阴符一卷书;盖实事也。
泉州守王者都,贪酷素着。制府到任后,者都谒见;制府曰:闻尔在任极贪极酷,有之乎?曰:有之。制府作色曰:尚可一日容于地方乎?者都曰:有故。知府若非极贪、极酷,岂能今日见大老爷?如前任某老爷岁时要若干、生日要若干,王府抚院藩臬监司岁时要若干、生日要若干,苟非极贪极酷,从何而应之!不参罚去任,则革职逮问久矣。今大老爷一文不取,知府便可做好官。试看几月之内知府再有秽声,虽参罚重处,亦所甘心。颜不少怍,而体貌挺然。制府曰:尔果能改变做好官,我不惟不参,还当荐尔(者都,江南沛县人,戊子举人)。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