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早,上召贤至文华殿,因说吉祥事曰:此辈放纵,前日见吉祥败,稍收敛,近来又放纵。朕每戒曰:汝等不可如此,且如吉祥,非无功劳,一旦犯法,不可留矣。且朕在南城时,汝辈如何过来?今日不可忘了。朕今在位五年矣,未尝一日忘在南城时。此等言语,常时告戒,先生岂知?贤曰:古昔圣贤之君,正是如此。安乐不忘患难之时,又以此戒左右之人,最善。
上言:朕一日之间,五鼓初起拜天,虽或足疾不能起,亦跪拜之。拜毕,司礼监奏本,一一自看。朝庙行拜礼,入庙皆然。出则视朝,退去,朝母后毕,复亲政务。既罢,进膳,饮食随分,未尝拣择去取。衣服亦随宜,虽着布衣,不以为非天子也。贤曰:
如此节俭,益见盛德。若朝廷节俭,天下自然富庶。前代如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皆能节俭,当时海内富庶。惟耳目玩好不必留意,自然节俭。
上曰:然。如钟鼓司承应无事,亦不观听,惟时节奉母后方用此辈承应一日。闲则观书,或观射。贤曰:前圣经书惟书经是帝王治天下大经大法,最宜熟看。上曰:书经、四书,朕皆读遍。贤曰:此时正好玩味。况圣质聪悟,一见便晓,最有益。上曰:二典、三谟真是嘉言。贤曰:诚如圣谕。帝王修身齐家、敬天勤民、用人为政之事,皆在其中,贵乎体而行之。上曰:然。朕在正统年间,留心读书,惟不好写字。贤曰:帝王之学不在写字,惟讲明经书义理最是紧要。因说景泰全然不理政务,或用人升官,明日谢恩,不知所以,文武大臣未尝接言,上下之情何如得通。贤曰:自古明君,未尝一日不与大臣相接,商榷治天下之道。所谓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也。上曰:如此,天下岂不治安!
贤曰:近闻外议,有二事不便。上曰:何事?贤曰:松潘羌民叛乱,已敕四川三司调兵剿杀。然三司官统兵鴶颃,难以成功,须得朝廷命一将官统之,庶得成功。易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不可不虑。上曰:此虑极是。闻都督许贵可用,遂取而用之。又湖广总兵兼统贵州,凡百军务,贵州将官不得专擅,行必遣人往湖广计议,山路险远,往来迟滞,以致事多耽误,未便。上曰:然,此等事情诚非稳便。即日召兵部易之,令各镇守地方。
贤曰:臣闻陛下夏不挥扇,冬不近炉,果然否?上曰:实然。暑虽极热,曾不挥扇,在宫内亦不令左右挥扇;冬虽极冷,曾不近火,亦不披暖耳。稍用之,双目即热。贤曰:陛下圣质,所禀坚厚如此,盖由体被中和之气。闻宋仁宗亦然。若臣等受气薄者,不用扇、不近炉,不能过也。
上顾谓贤曰:今六部尚书庶皆得人,但虑吏部王翱老矣。时翱年七十八岁。贤曰:臣闻禄命之说,翱寿最高,尚有十年。上喜曰:如此,无虑矣。如户部年富,不易得。贤曰:若继翱,吏部非此人不可。上曰:然,朕意亦如此。惟礼部石瑁稍弱。
(惟礼部石瑁稍弱,瑁原作〈土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及本卷下文改。)
贤曰:此人居是位不满人望,早晚宜致仕。上曰:且留之,恐后来者未必过之。刑部陆瑜甚佳,都御史李宾亦可。如工部赵荣亦能办事。贤曰:此人可取。且如曹贼反时,文职皆畏缩逃避,况兵非己任,谁肯出前?惟荣自奋,披甲跃马呼于市,曰:好汉皆来从我!曹家是乱臣贼子,当共剿杀。我辈是忠臣义士,不可退避!于是,从者数十百人。能于阵前鼓舞奖励士卒灭贼成功,如此存心行事,人莫能及。上曰:是亦忠臣。若吏部侍郎姚夔、崔恭亦佳。
(若吏部侍郎姚夔崔恭亦佳,姚夔原作魏夔,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及明史一七七姚夔传改。)贤曰:二人才器异日皆尚书之选。上曰:然。
天顺六年三月,陕西管粮通政司参议尹旻奏:贼退,河开,(贼退河开,河开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军马众多,人民供输困极。予谓:出兵在外,可暂不可久,暂则为壮,久则为老。且达贼在边,安能保其不来侵犯?若虑其复来,不可退兵,更无休息之时。今陕西人民疲困已极,若不趁河开之时暂退军马,宽其供给,人民愈加逃窜,粮草极缺,大军亦难驻札。况今年不得耕种,明年益乏粮草。宁可暂去暂来,不可久留在彼,庶使民得乘间耕种,日后或再用兵,不致误事。此时莫若令彼处官军且耕且守,调去军马俱令回还,只留文武官各一员,提督彼处城堡军马,庶为允当。上以为疑,意谓虏寇复来,又用调兵,乃命总兵、兵部尚书来阁下会议,卒从予言。
天顺六年夏四月一日,奉天门奏事毕,静鞭罢,上起身召礼部尚书石瑁等。疾出班趋走,欲上右阶,鸿胪寺呼止,方转回御道,跪承旨,
(方转回御道跪承旨,跪原作跑,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与敕书选妃事。上下金台,即召贤曰:石瑁动止粗疏,失措如此,如何为礼部尚书?不自求退,朝廷难于遣逐。贤曰:诚如圣谕,令其自退,庶全大臣之体。上曰:若户部侍郎张睿可以代之。贤曰:张睿老成人,此职亦宜。贤即报瑁疏乞致仕,瑁速上陈。上见瑁疏,
(上见瑁疏,见原作曰,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意却不忍,曰:瑁为人笃实,其可因此小失而退。命太监牛玉敕吏部尚书王翱与贤议,贤等言:石瑁一淳诚人,但动作迟钝耳。既留之,张睿可不动也。上复令玉传旨:睿历任三年,又办事勤劳,升户部尚书,仍管粮储。已而命下,士论重瑁之求退,美睿之当升。若非先报,瑁亦不知上意不悦,必不求退,上怒未可测。及上疏求退,而上意遂解。士林且以瑁能见几而作,无贪位慕禄之心,声价倍增于前日,盖亦不虞之誉也。
学者于圣贤之道贵乎知而能行,今之士谁不读书?讲明之功或有之,身体力行百无一二。要之,讲明者亦粗通大义,未能真知其理,望其能行难矣!宋朝理学最优于前代者,盖自濂、洛、关、闽诸大儒倡起,于是天下士大夫皆知为务。观其于诸先正书问往来,论辩不已,若渠不留心,宁有此?今则借为出身之阶,一得仕后,置之度外,更不相关,但任其天资而行之,于圣贤立身行己法度茫不在意,视理学不知为何物也,可胜叹哉!
(视理学不知为何物也可胜叹哉,叹原作惜,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尝怪前元博雅之士,朝野甚多,以为时运如此。及观取士之法用赋,乃知所谓博雅者,上之使然也。今则革之,盖抑词章之习,专欲明经致用,意固善矣。窃谓作赋非博雅不能,而经义、策论拘于正意,虽不博雅可也。诚于二场中仍添一赋,不十数年,士不博雅者吾未之信也。
吴草庐得弟子如虞伯生而不能传其道,其究安在?非草庐不悉其传也。意伯生初游其门,已无求道之志,不过欲正其文词而已。不然,以伯生之贤,果能刮去词章之习,一力从事道学,岂不得哉!顾乃躭于词章,观其作诗不下万余首,宜不及于道学也。
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学为务者,才见薛大理一人,盖其天资美质。某尝欲从游,以官鞅弗果。斯人疏于处世,直道自见黜,
(直道自见黜,黜原作处,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已就闲矣,(已就闲矣,就原作熟,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未知造诣何如也。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