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一个例子。叔本华以一种忧伤的激情谈论美,归根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了一座人们在上面继续走下去或渴望继续走下去的桥梁在他看来,它便是从"意志"的暂时解脱它吸引人们追求永久解脱尤其是他把它评价为使人摆脱"意志的焦点"即性欲的救星,他在美之中看到生殖冲动被否定奇怪的圣人!我怕自然会借随便哪个人之口来反驳你。在大自然里,声音、颜色、气味、有节奏的运动等等的美究竟为何存在?是什么促使美显现?幸而反驳他的还有一位哲学家。不亚于神圣的柏拉图(叔本华自己这样称呼他)的一个权威认为另一种意见是正确的:一切美都刺激生殖,这正是美的效果的propriB
um①,从最感性的到最精神性的柏拉图走得更远。他带着一种无罪感为了具有这种无罪感,一个人必须是希腊人而不是"基督徒"说,如果没有如此美貌的雅典青年,就根本不会有柏拉图哲学:他们的流盼使哲学家的灵魂情意缠绵,荡漾不宁,直到它把一切崇高事物的种子栽入这片美丽的土壤里。又一个奇怪的圣人!人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要假定他们相信柏拉图。他们至少会猜到,在雅典,是以不同的方式,特别是公开的方式从事哲学的。没有什么比一个隐士编织的蛛网,比斯宾诺莎式的amor
intellec-tualis
dei①更不是希腊的了。按照柏拉图的方式,哲学毋宁可以定义为一场情欲的竞赛,对古老的性颠狂及其前提的深究和沉思从柏拉图的这种哲学情欲里,最终生长出了什么呢?
希腊竞技的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辩论术。我还想起一个反对叔本华而支持柏拉图的事实:古典法国的全部高级文化和文学,都是在性兴趣的土壤上生长起来的。在其中人们随处可以寻找献殷勤、性感、性竞争、"女人",决不会徒劳地寻找的为艺术而艺术①反对艺术中的目的的斗争,始终是反对艺术中的道德化倾向、反对把艺术附属于道德的斗争。为艺术而艺术意味着:"让道德见鬼去吧!"然而,这种敌视仍然暴露了受成见的支配。如果把道德劝诫和人性改善的目的从艺术中排除出去,那么,不用多久就会产生一个后果:艺术完全是无目的、无目标、无意义的,简言之,为艺术而艺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蛔虫。"宁肯全无目的,胜于有一个道德目的!"纯粹的激情如此说。一位心理学家反问:全部艺术何为?它不赞美吗?它不颂扬吗?它不选择吗?
它不是提拔吗?它以此加强或削弱某种价值评价这只是雕虫小技?只是细枝末节?艺术家的本能全然不参与其事?或者相反:这岂非艺术家之所能的先决条件?艺术家的至深本能岂非指向艺术,更确切地说,指向艺术的意义生命?指向生命的热望?艺术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怎么能把它理解为无目的、无目标的,理解为为艺术而艺术呢?还有一个问题:艺术也表现生命的许多丑的、严酷的、可疑的方面,它岂非因此也好象诟病生命了?事实上,有的哲学家就宣扬艺术的此种意义:叔本华把"舍弃意志"说成艺术的全部目的,把"生产听天由命的情绪"奉为悲剧的伟大功用。但是,我早已阐明,这是悲观主义者的光学,是"邪魔的眼光":必须诉诸艺术家本身。悲剧艺术家传达自身的什么?难道不正是在他所显示的可怕可疑事物面前的无所畏惧的状态?这状态本身就是令人热望的;凡了解它的人,都对它怀有最高的敬意。他传达它,他不得不传达它,只要他是艺术家,一个传达的天才。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面对一种巨大的不幸,面对一个令人恐惧的问题,而有勇气和情感的自由这样一种得胜的状态,被悲剧艺术家选中而加以颂扬。在悲剧面前,我们灵魂里的战士庆祝他的狂欢节;谁习惯于痛苦,谁寻求痛苦,英雄气概的人就以悲剧来褒扬他的生存,悲剧诗人只是为他斟这杯最甜蜜的残酷之酒。
偏爱一个人,为他的心灵敞开大门,这是慷慨的,但只是慷慨而已。人们发现有些心灵娴于高贵的好客,其上有许多遮严的窗户和紧闭的百叶窗板,却让其最好的房间空着。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等待着无人"偏爱"的客人当我们传达自己时,我们便不再充分地评价自己。我们真正的体验全然不是饶舌的。它们尽管愿意,也不能够传达自己。因为它们缺乏语词。当我们把某种体验形诸语词时,我们已经失落这种体验了。在一切言谈中都有一点儿蔑视。语言似乎只是为平均的、中庸的、可传达的东西发明的。说话者业已用语言使自己平庸化。从聋哑人和别的哲学家的一种道德出发。
"这幅美丽的画像多么迷人!"这个女文人,不满,激动,心灵和内脏一片荒凉,每时每刻怀着痛苦的好奇心倾听从她机体深处低声发出的命令:"autliberiautlibri①。"这个女文人,有足够的教养领悟自然的声音,哪怕它说的是拉丁语;另一方面又有足够的虚荣和愚蠢,哪怕在私下也用法语对自己说:"jemeverrai,jimelirai,jem'extasiera
ietjedirai:Possible,quej'aieeutantd'esprit?"②"无私者"发表高论。"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智慧、忍耐、冷静更容易的事了。我们浸透了宽容和同情的油膏,我们以一种荒谬的方式而合理,我们宽恕一切。正因此我们应该更严格地坚持一点什么,正因此我们应该不断培育一小点儿情绪的冲动,一小点儿情绪冲动的罪恶。这对我们并非快事;在我们之间,我们也许会嘲笑我们因此所提供的方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再也没有别的自我克服的方式:这是我们的禁欲主义,我们的赎罪"变成自私的这是"无私者"的德行出自一次博士考试。"一切高等教育的任务是什么?"把人变成机器。"用什么方法?"他必须学会厌倦自己。"怎样做到这一点?"通过义务观念。"谁是他在这方面的榜样?"教人死记硬背的语言学家。"谁是完人?"国家官员。"什么哲学提供了国家官员的最高公式?"康德哲学:作为自在之物的国家官员审判作为现象的国家官员。
做蠢事的权利。疲惫而呼吸迟缓的工作者,目光亲切,对事物听其自然:在现在工作的(以及"帝国"的!)时代,这种角色在社会各阶层中都可以遇到,如今他们也要求享有艺术了,包括书籍尤其报刊,甚至美丽的自然,意大利这些迟暮之人,有着"长眠的野蛮本能"(浮士德语),需要避暑、海水浴、滑冰、拜洛伊特在这样的时代,艺术有权做纯粹的蠢事,作为精神,诙谐和情感的一种休假。瓦格纳懂得这一点。纯粹的蠢事使人复元又一个养生问题。尤里乌斯·凯撒用来防止疾病和头痛的办法:长途行军,简朴的生活方式,坚持住在户外,不停的操劳一般说来是对付那种精致的、在最高压力下工作的机器的极端易损性的保养措施,这种机器名叫天才。
非道德主义者的话。没有什么比愿望着的人更违背一个哲学家的趣味了当他仅仅在人行动时看见人,当他看见这最勇敢、最狡猾、最坚忍的动物迷失在迷宫般的困境中时,他觉得人是多么值得赞叹!他还鼓励他们可是,哲学家蔑视愿望着的人和"愿望中"的人以及一般来说一切愿望中的事物、人的一切理想。如果说一个哲学家可能是虚无主义者的话,那么他便是,因为他在人的一切理想背后发现虚无。甚或不是虚无,而只是毫无价值、荒谬、病态、懦弱、疲惫的东西,从饮干的人生酒杯中倒出的各种渣滓现实中的人如此值得尊敬,为何他一旦愿望,就不值得尊重了呢?他必须为他在现实中如此能干而受罚吗?他必须在虚构和荒谬的东西中放松四肢,以此补偿他的行动以及一切行动中的大脑和意志的紧张吗?迄今为止的人的意愿史是人的partie
honteuse①,应当谨防太久地读它。为人辩护的是他的现实,它永远为他辩护。与随便哪个纯粹愿望中的、梦想中的、卑鄙地捏造出来的人相比,与随便哪个理想的人相比,现实的人何其有价值?而只有理想的人才违背哲学家的趣味。
利己主义的自然价值。自私的价值取决于自私者的生理学价值:它可能极有价值,也可能毫无价值、令人鄙视。每一个人均可根据他体现生命的上升路线还是下降路线而得到评价。确定这一点之后,他的自私有何价值的问题也就有了一个标准。如果他体现上升路线,那么事实上他的价值是异乎寻常的,而为了那个凭藉他而继续迈进一步的总体生命的利益,可以极端地关心他的最佳条件的保持和创造。个人,"个体,"按照民众和哲学家迄今为止所理解的那样,肯定是一个错误。个人决非自为的,不是一个原子,不是"链中之一环",决不仅仅是过去的遗传物,他还是到他为止人的一条完整的路线本身如果他体现下降、衰落、慢性的蜕化、疾病(疾病大多已经是衰落的结果而非原因),那么他甚无价值,而且最高公正要求他尽可能少向发育良好者挪用。他纯粹是后者的寄生虫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是衰落的社会阶层的喉舌,当他们义愤填膺地要求"权利"、"公平"、"平等"之时,他们仅仅受着他们的愚昧的支配,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受苦,他们缺乏什么,缺乏生命他们身上追根究源的冲动十分强烈:必须有人对他们处境不好负责甚至"义愤填膺"本身就已使他们感到愉快,骂人对于一切穷鬼来说是一种满足,它提供了一种小小的权力陶醉。即使抱怨和衷叹也能赋予生活一种魅力,使人可以忍受它。
第10章 一个不合时宜的漫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