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还当傻瓜……那该死的麻袋弄到哪里去了?”“我把它扔到屋角里了,那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了,”奥克桑娜说。
“我知道这里面的把戏,没有什么东西了么?把麻袋拿来:那里面还有一个人!把它好好抖一抖……什么,没有了!……哼,这该死的婆娘!你瞧她那模样——就像是个圣徒,从来不沾一点荤腥似的。”我们暂且让楚布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去发泄一腔的怨愤吧,现在再来说说铁匠的事儿,因为外面天色已晚,想必有八点多钟了。
瓦库拉起初觉得心惊肉跳,因为他腾空而起,升上了云天,俯看大地,什么也看不见,宛如一只苍蝇挨着月亮疾速地飞过,要不是稍稍低下头来,那帽子保不定就碰着月亮了。可是,只过了片刻工夫,他便精神抖擞起来,开始拿魔鬼来逗趣了。每当他从脖子上取下柏木做的十字架,送到魔鬼跟前的时候,那魔鬼便喷嚏连天,咳嗽不止,真是好玩极了。他又故意抬起手来,搔搔脑袋,而魔鬼却以为他又要画十字了,便驮着他飞得更加疾速。高空中一切都明晃晃的。在银色的薄雾里,空气是透明的。任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看见一个巫师坐在瓦缸里,风驰电掣般一掠而过;星星聚成一堆,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一大群精灵在旁边团团旋舞;一个在月光下手舞足蹈的魔鬼见了疾驰而过的铁匠,脱帽致意;一把扫帚向后飞去,显然,那是妖精骑着它到什么地方去过……他们还遇见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见到铁匠,都停下片刻,注视着他,然后又向前飞驰,继续各干各的事情;铁匠一直在疾驰而行;忽然眼前一片金光闪耀,原来是彼得堡的万家灯火(不知由于什么缘故正在张灯结彩)。魔鬼飞过城门的栏木,摇身一变而成了一匹马,于是铁匠便骑着矫捷的骏马来到了大街上。
我的天哪!一派喧闹、轰鸣、华丽的景象;街道两边耸立着四层楼房的高墙;马蹄得得,车轮辚辚,汇成一片轰鸣之声,从四面八方发出回响;处处楼房鳞次栉比,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座座桥梁颤动着;四轮马车来回疾驰;车夫和前导驭手大声吆喝着;积雪在四处奔涌而来的上千辆雪橇底下嘎吱作响;行人瑟缩着身子,拥挤在挂满灯碗的屋檐下面,他们庞大的身影在墙上一一闪过,那头部的影子爬上了烟囱和屋顶。铁匠惊讶地四面张望着。他仿佛觉得,一幢幢楼房那无数的火红的眼睛都朝向他,一个劲地凝望着。绅士如云,一个个穿着呢料挂面的皮袄,他不知道该向谁脱帽致敬。“我的天哪!这里有多少绅士老爷!”铁匠心里想道。
“我想,每个身穿皮袄从街上走过的人,准是陪审官无疑了!而那些乘坐装有玻璃的豪华轻便马车的人不是市长,想必就是警察署长,要不官阶还要高些呢。”他正兀自沉思着,魔鬼忽然问道:“是直接去见女皇么?”——“不,我心里有点发怵呢,”铁匠暗自想道。
“不知道秋天路过狄康卡的那几个扎波罗热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们是从谢奇来向女皇递呈子的;还是找他们商量一下的好。”“喂,撒旦,你钻到我的口袋里去,带我去找扎波罗热人吧!”魔鬼一刹那间变得又瘦又小,毫不费力地钻进了铁匠的口袋里。瓦库拉一转眼来到了一幢大楼的前面,不知不觉上了楼,推开门,只见里面是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光彩夺目,不由地倒退了几步;他稍稍定了定神之后,便认出他们就是路过狄康卡的几个扎波罗热人,用焦油擦得锃亮的一双双靴子压在身子底下,正盘坐在绸面沙发上,抽着一种名叫“混合烟”的十分浓烈的烟草。
由烟叶、茎、筋等混合制成的烟草。
“你们好啊,各位爷们!上帝保佑你们!咱们又在这儿碰面了!”铁匠走上前去,深鞠一躬。
“这是谁呀?”一个正对面坐着的人问那个坐得远些的人说。
“你们不认得了吧?”铁匠说,“我是铁匠瓦库拉!秋天你们打从狄康卡路过的时候,上帝保佑你们身体康泰、长命百岁,在我们那儿作客住了差不多两天呢。我还给你们那带篷马车的前轮上了一个新轮箍呐!”“噢!”还是那个扎波罗热人说道,“你就是那个彩画画得不错的铁匠呀。你好哇,老乡,上帝打发你上这儿来干吗?”“没什么,想来看看,听人说……”“那好呀,老乡,”扎波罗热人故作炫耀地说,想要显示一下他也能说俄语,“咋样,这城市顶顶大的么?”铁匠也不想甘拜下风,显得没见过世面似的,再说我们早在此之前就知道了,他本人是通晓文墨的。
“闻名遐迩的都城!”他十分沉静地回答说。“还用说么,高楼林立,到处挂着十分出色的图画。许多楼房都写着金箔大字,令人叹为观止。没说的,恰到好处!”扎波罗热人听着铁匠说得娓娓动听,立刻对他刮目相看。
“老乡,我们以后再跟你细谈吧;现在我们就要去晋见女皇”“去晋见女皇?求求你们,各位爷们,把我也带去吧!”“带你去?”扎波罗热人说,那口气就像老男仆对一个嚷着要骑高头大马的四岁孩童说话一模一样。“你去干什么呀?不,不行。”这时,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沉的表情。“老弟,我们可是要跟女皇谈自己的正经事情的。”指叶卡捷琳娜二世(1726—1796),1762年起为俄国女皇。
贵族家庭中专门照管小孩的仆人。
“带我去吧!”铁匠还是央求说。“你求求他们呀!”他用拳头敲了一下口袋,悄声对魔鬼说道。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扎波罗热人就说了:
“真的,伙计们,就带他去吧!”“好吧,就带上他吧!”其余的人也同意了。
“那就穿上我们的衣服吧。”铁匠赶忙换上一件绿色的短上衣,忽然门推开了,进来一个身披金银绦带的人,说该动身走了。
铁匠上了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晃晃悠悠地坐在弹簧坐垫上,街道两旁的一幢幢四层高的楼房匆匆向后退去,一条马路喧闹着,仿佛是朝着马蹄底下奔涌而来,这时他又一次觉得难以置信了。
“我的天哪,多么明亮!”铁匠暗暗想道。“我们那儿大白天也没有这么亮堂。”几辆四轮马车停在宫门前面,扎波罗热人下了车,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外厅,接着又登上了灯火辉煌的楼梯。
“多么精美的楼梯!”铁匠喃喃自语说,“真舍不得用脚去踩呢。多么漂亮的装饰!有人说,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干吗要骗人呀!我的天哪,多么精致的栏杆!做得多精巧!
光一块铁就值五十卢布吧!”上楼之后,扎波罗热人走过了第一间大厅。铁匠怯生生地跟在后面走着,唯恐在镶木地板上滑倒了。走过了三间大厅,铁匠还是惊叹不已。进了第四间大厅,他禁不住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跟前。那是圣母怀抱圣子的名画。“多美的画!多么神奇逼真!”他念叨着,“就像是呼之欲出!活灵活现!瞧,那圣子!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笑盈盈的,多么招人怜爱!还有那色调!我的天哪,多么和谐!我想,这儿土黄色是一点儿也没有用,全都用的是绿色和红色;而天蓝色又是多么艳丽!好一幅杰作!这底色抹上去的大概是铅白吧。话又说回来,这些彩画不管多么妙不可言,而这个铜把手,”他走到门边,摸着门锁,继续说下去,“更叫人拍案叫绝。好精致的手艺!我想,这都是用重金聘请德国工匠制造的……”要不是一个身穿镶有金银边饰制服的仆役捅了捅他的胳膊,提醒他别掉队了,他还会独自欣赏议论下去。扎波罗热人又走过了两间大厅,这才停了下来。吩咐他们就在这里等候晋见。大厅里有几位身穿绣金制服的将军在来回走动。扎波罗热人四面行礼,然后站成一堆。
过了片刻,一个身材魁梧、相当结实的人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身穿统帅服,足登黄皮长统靴。他头发散乱,一只眼稍许歪斜,脸上显露出目空一切的傲慢神色,一举一动都透出他惯于发号施令的习性。所有在场的将军本来都是高视阔步的样子,现在就都忙碌起来,不住地弯腰鞠躬,仿佛是留神着他的每一句话乃至他的每一细微动作,以便抢先去执行他的旨意。然而那位统帅并不理会,微微点了点头,径直朝扎波罗热人走去。
扎波罗热人一齐深鞠一躬。
“你们全到齐了吗?”他拖长声调问道,说话略带鼻音。
“都齐了,老爷!”扎波罗热人又鞠一躬,回答说。
“我怎么教你们说话的,你们不会忘记吧?”“是,老爷,我们不会忘记。”“他是皇上吗?”铁匠问一个扎波罗热人说。
“哪里是什么皇上!他就是波将金,”那人回答说。
格·亚·波将金(1739—1791),俄军统帅,1762年宫廷政变的组织者,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臣和亲密助手。克里米亚归属俄国后,获得特级公爵称号。
从另一间房里传来了说话声,一大群穿绸着缎、拖着长裾的贵妇和身穿绣金长外衣、脑后梳着小发髻的大臣走了进来,铁匠一时不知所措。他只见一派华丽灿然,别无它物。扎波罗热人一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高喊道:
“请圣上娘娘恕罪!请圣上娘娘恕罪!”铁匠什么也看不清,却也十分虔诚地匍匐在地。
“起来吧!”一个既带有命令意味却又悦耳动听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方回荡。几个近臣忙作一团,推搡着扎波罗热人站起来。
“我们不起来,圣上娘娘!我们不起来!情愿去死,也不起来!”扎波罗热人喊道。
波将金咬着嘴唇,终于亲自走上前去,低声对一个扎波罗热人说必须服从。扎波罗热人起身站立。
这时,铁匠也大胆地抬起头,一眼看见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材不高、稍显肥胖的妇人,脸上略施粉黛,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睛,面带微笑,却透出一副懔然可畏、足以使人臣服、只有权倾一国的女性才有的神色。
“特级公爵大人答应让我今天跟从未见过的子民们见见面,”长着一双碧蓝眼睛的贵妇人说,好奇地打量着扎波罗热人。“在这儿对你们招待得好吗?”她走近前去,接着说道。
“感谢圣上娘娘恩典!招待得好,不过这儿的绵羊肉跟咱们扎波罗热的可大不一样,干吗不能对付着过呢?……”波将金眼看扎波罗热人一点也不照着他教的话说,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