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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教父的妻子是人世间屡见不鲜的那种宝物。跟她的丈夫一样,差不多很少待在家里,几乎成天在姑婆叔嫂和阔老太太家里转游着,死乞白赖地混饭吃,曲意逢迎,然后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只是到了早晨才跟丈夫拳脚相向,因为只有这个时刻他们才打个照面。他们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比乡文书的灯笼裤还显得破旧得多,房顶的稻草有好几处都掉落了。篱笆只剩下寥寥几根,支离破碎的,因为村里人出门从来不带打狗棍,都指望经过教父家的菜园时顺手拔下一根篱笆桩子用用。家里的炉灶是三天两头不生火的。温存的妻子从好心人那儿讨来的东西,总是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丈夫知道,却常常专横地夺过丈夫弄来的东西,当然,如果他还没有来得及在小酒店里换酒吃掉的话。教父虽说遇事冷静,可也不喜欢对她事事忍让,所以几乎总是鼻青脸肿的走出家门,而他那口子则唉声叹气,慢慢吞吞地去找老太婆们诉说丈夫的胡作非为和她遭受的拳打脚踢。
现在可以想像得到,织布匠和教父落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处境中是多么的难堪。他两人放下麻袋,用身子挡住,又用衣服的下摆遮住;可是已经迟了:教父的妻子虽说老眼昏花,可是麻袋倒是一眼便瞧见了。
“挺不错嘛!”她说,那副神态分明流露着鹰隼逮住了猎物一般的愉悦。“挺不错,唱歌得来这么多东西!这才是好样的人干的事儿;可是,不对呀,我估摸是在什么地方偷来的吧。快让我瞧瞧,听见吗,马上给我瞧瞧这麻袋里的东西!”“魔鬼才给你瞧,我们可不干,”教父端起架子说。
“跟你什么相干?”织布匠说,“是我们唱歌得来的,又不是你的。”“不行,你得给我瞧瞧,没出息的酒鬼!”教父的妻子嚷嚷起来,猛地挥拳打在高个子的教父的下巴颏上,朝麻袋直奔过去。
而织布匠和教父则气势凛然地护着麻袋,逼着她连连后退。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那妇人已跑到外屋拿来了火钩子。她麻利地抽打着丈夫的双手和织布匠的背脊,冲到麻袋旁站定了。
“怎么放她过去了?”织布匠才明白过来,说道。
“咦,怎么就让她过去了!你干吗放她过去?”教父冷静地说。
“看得出来,你们家的火钩子是铁打的!”织布匠沉默了片刻,挠挠背脊说。“我那婆子去年在集市上买了一把火钩子,花了二十五戈比,——那火钩子倒不打紧……打在身上不怎么痛……”这时,那占了上风的妇人把灯盏搁在地上,解开了麻袋,往里瞧瞧。然而,她那双昏花的老眼曾经一眼就看见了麻袋,这一回却看走了样。
“欸,装着一头整猪哩!”她大声嚷嚷说,高兴得拍起手来。
“一头整猪!听见吗,一头整猪呢!”织布匠推推教父说。
“都怪你!”“有什么法子呢!”教父耸耸肩说。
“什么法子不法子?咱们还站着干吗?把麻袋夺过来!喂,动手吧!”“滚开!滚!这是我们弄来的猪!”织布匠逼上前去,嚷嚷说。
“走开,走开,鬼娘们!这不是你的东西!”教父也走近前去说道。
那妇人又拿起了火钩子,可是楚布就趁这个空儿钻出了麻袋,站在外屋的中间,伸着懒腰,就像是睡了一大觉刚醒过来一样。
教父的妻子两手往衣服的下摆一拍,尖声大叫起来,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
“这蠢货,还说是一头整猪!这哪里是猪呀!”教父瞪着大眼珠子说。
“瞧,把一个大活人塞进了麻袋里!”织布匠吓得倒退了几步,说。“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怎么想,肯定是恶魔捣的鬼。
要不然,他从窗口里还挤不过身子呢。”“这不是干亲家嘛!”教父定睛一看,喊了起来。
“你当我是谁呀?”楚布装着笑脸说道。“怎么,我这个玩笑开得不错吧?你们是想把我当作猪肉来吃掉么?慢着,我来让你们高兴高兴,麻袋里还装着一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一头野猪,那也会是一只小猪或者别的牲畜。老是在我的身子下面拱来拱去的。”织布匠和教父都朝麻袋奔过去,而女主人呢,就从另一头紧抓不放,要不是教堂执事眼看再也藏不住了,就从麻袋里爬了出来,他们之间就定会有一场你争我夺。
教父的妻子简直惊呆了,不由地放下了手里的一只脚,原来她是拽住教堂执事的脚往外拉的。
“又是一个人呢!”织布匠战战兢兢地喊着,“鬼知道成了个什么世道……脑袋都给搅昏了……不是腊肠,也不是大圆面包,倒是把个活人塞进麻袋里了!”“这不是教堂执事嘛!”楚布说,他比任何人都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如此!这个索洛哈不简单哪!把人装进麻袋里……难怪她那里一屋子的麻袋……现在我全明白了:她每个麻袋里都塞进了两个人。我还以为她只对我一个人……好一个索洛哈!”姑娘们一看少了一个麻袋,觉得有点纳闷。“没办法,咱们只剩下这个麻袋了,”奥克桑娜嘟哝着。大家抬起麻袋,放到雪橇上。
村长拿定主意,一声不吭,暗自盘算着:要是他喊叫起来,让人打开麻袋,把他放出去,——那么这些傻妞们一定会吓得四散奔逃,以为麻袋里蹲着一个魔鬼,说不定会把他丢在这外头冻上一夜。
这时姑娘们齐心协力,手挽着手,推着雪橇,像一阵旋风似的,在嘎吱作响的雪地上往前直跑。许多人淘气地坐到雪橇上;另一些人则爬到村长的身上。村长拿定主意,强忍着。
她们终于到家了,敞开了通向外屋和房间的大门,嘻嘻哈哈地把麻袋拖了进去。
“咱们瞧瞧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吧,”大伙高声喊着,七手八脚地去解开麻袋。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麻袋里憋得十分难受的村长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紧接着又连连打呃和大声咳嗽起来。
“哎呀,里面是个人!”大伙儿尖叫起来,惊魂不定地夺门而逃。
“真是活见鬼!你们发疯似地往哪儿跑?”楚布走了进来,问道。
“噢,爹!”奥克桑娜说,“麻袋里蹲着个人呢!”“麻袋?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个麻袋的?”“是铁匠扔在路上的,”大伙儿齐声说道。
“唔,是这样的,我说嘛……”楚布暗暗想道。
“你们怕什么呀?咱们来瞧瞧吧。喂,好人儿,我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的名字和父名,你可别见怪,你从麻袋里爬出来吧!”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民族,人名由名字、父名和姓三部分组成,称呼人的名字和父名表示尊敬。
村长爬了出来。
“哎呀!”姑娘们尖叫起来。
“连村长也钻进麻袋里了,”楚布困惑不解地自言自语说,一面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原来如此!……咳!……”他再也不好说别的了。
村长本人也同样狼狈不堪,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外面大概很冷吧?”他问楚布说。
“是很冷的天气,”楚布答道。“劳驾,我想打听一下,你是用什么擦靴子的:用羊脂油还是焦油?”他言不由衷,本来是想问一句:“村长,你怎么也钻进了麻袋里?”——可是,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了。
“用焦油擦要好一些!”村长说,“好,再见了,楚布!”说完,他把宽边圆帽扣到头上,便出门去了。
“我干吗傻里傻气地问他用什么东西擦靴子呀!”楚布望望走出门去的村长的背影,说道。“这个索洛哈可不简单哪!把这样一个体面的人也塞进了麻袋里!……哼,这鬼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