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星期一早晨去了玻璃厂,那里不仅有他的工人,还有一些谁也不乐意看见的人,那就是一位地方官员和三个法警。那位官员向彼得道了早安,还问他昨夜睡得可好,接着取出一张长长的名单,上面写着彼得债权人的名字。“您能否付清这些债务?”地方官员目光严厉地询问,“请尽量简短,我没有时间多耽搁,回城还有三个钟点的路程呢。”
彼得垂头丧气地回答,他已一文不名。他让地方官员对他的住房和庭院、工场和马厩、车辆和马匹作出估价。三个法警和地方官员就到处走来走去,进行检查和评估。这时,彼得暗暗想道:这儿离杉树冈不远,小玻璃人既然不肯帮忙,我何不去找那个巨人试一试。他急急地跑向杉树冈,仿佛三个法警在身后追赶似的,跑得飞快。当他奔过第一次和小玻璃人谈话的地方时,他感觉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拦住了自己,但是他使劲挣脱身子,继续奔跑着,一直跑到他早就牢牢记住的那条边界线。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喊出“荷兰鬼米歇尔,米歇尔先生!”那个巨大的放木筏人手握篙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你来啦?”米歇尔满面笑容地问,“他们剥了你的皮,打算卖给债权人了吧?行,你不用着急,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全部不幸都源自那个小玻璃人,那个分裂主义分子和伪善者。送人东西就要送得爽快,决不能像这个守财奴。行了,走吧,”他转过身子朝向森林,随即又说道,“跟我去我的家,看看我们能不能谈成一笔生意。”
谈生意?彼得心里纳闷。他能向我要什么东西呢,我能卖给他什么东西呢?难道要我给他当差?他究竟要什么呢?他们先是沿着一条陡峭的林间小道往上走,突然走到了一座阴森森的险峻的峡谷上面。荷兰鬼米歇尔一下子从岩石上跳下了谷底,就像跨了一级平滑的大理石台阶似的。彼得很快就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因为荷兰鬼一到下面就越变越大,大得像一座教堂钟楼;他把一条胳膊伸给彼得,那胳膊又粗又长,竟像织布机的主轴,而那只手掌竟有酒店的桌子一般大;他叫喊时,由谷底传来的声音竟像沉重的丧钟:“你只管坐在我的手上,抓住我的手指,这样就不会摔倒了。”彼得浑身哆嗦着照他吩咐的做了。他坐到手掌上,紧紧抱住巨人的大拇指。
他们下去了,下得很远很深,让彼得奇怪的是下面并不是越来越暗,恰恰相反,阳光倒是越来越亮,使彼得的眼睛久久不能习惯。彼得下得越深,荷兰鬼米歇尔就变得越小,待他们停在一所房屋前时,米歇尔已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那幢房屋和黑森林地区富裕农民的住房大小、质量差不多。彼得被领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和普通人家的没什么区别,惟一的区别是这儿只有孤零零的一幢房子。
房间里的木制挂钟,巨大的瓷砖火炉,宽阔的长凳,壁炉架上的各种器具,和其他人家的并无区别。米歇尔让彼得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下,自己则出了房间,不多一会儿就取来一罐酒和几只玻璃杯,给杯子斟满酒后,他们就开始聊天。荷兰鬼米歇尔讲了人世间的种种快乐事,讲了陌生的国家、美丽的城市和河流,彼得听到后来心里向往极了,也对荷兰鬼吐露了自己的向往。
“哪怕你全身有使不完的勇气和力气,可以干出一番事情来,可是只要你那颗愚蠢的心怦怦地跳动几下,你就得浑身颤抖。接下去便是名誉受损啦、不幸啦,但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何必管这些东西呢?最近有人说你是一个骗子、坏家伙,你脑子里有什么感觉?那个地方官员把你赶出家门时,你胃痛了没有?究竟有什么感觉啊?说吧,是什么东西让你感觉痛苦?”
“我的心。”彼得回答,同时用手摁住怦怦搏动的心口,因为他觉得自己那颗心正在不安地来回乱动。
“你啊,请别怪我埋怨你,你把成百上千的银币白白地扔给那些可恶的乞丐和其他坏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为此而祝福你,祝愿你身体健康,那么,你是否因而变得健康了呢?也许只需用一半你白扔掉的钱,就足够你拥有一个私人医生了。祝福,是啊,美妙的祝福,随即就是财产被扣押,还被赶出家门!每逢有一个乞丐向你递上他那顶破帽子时,是什么东西驱使你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去掏钱给他的呢?——是你的心,永远总是你的心,不会是你的眼睛、你的舌头、你的胳膊或者你的大腿,而总是你的心。正如人们所说,你的心最容易受到触动。”
“那么人们怎么才能让心不再这样怦怦跳呢?我现在正在竭尽全力加以控制,可是我的心仍旧怦怦地跳得厉害,让我觉得痛苦。”
“你当然只能这样,”荷兰鬼大笑着说,“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当然没有办法。不过,你把那怦怦跳的玩意儿给我,你就会发现,你竟舒服极了。”
“给你,把我的心给你?”彼得吓得尖叫起来,“那我就得当场死在这里!绝对不行!”
“是的,倘若让你们的外科医生开刀把心从身体里取出来,你必死无疑;在我这里却是另一码事。你还是进屋来看看,让你的眼睛告诉你事实吧。”荷兰鬼说完站起身来,打开了一个小房间的门,领彼得进了屋。彼得一迈进门槛,他的心就痉挛地紧缩了,但是他自己并没有觉察到,因为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特别,那么令人诧异。许多木架上放着一排排盛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藏着一颗心,瓶子上还都贴着标签,写着人的名字。彼得好奇地读着这些标签:这里是本城地方长官的心,胖子艾采希尔的心,舞会王子的心,林务官的心;那里是六颗粮食商人的心,八颗征兵官员的心,三颗货币经纪人的心——总之,这里收集了方圆二十小时路程内所有最显赫人物的心。
“瞧吧!”荷兰鬼说,“所有这些人都已摆脱了生活的烦恼和恐惧,这些心已不再会由于惊恐和忧虑而怦怦跳动。它们从前的主人把这些忐忑不安的客人请出家门后,现在都觉得舒服多了。”
“那么他们现在胸膛里还有什么东西呢?”彼得问道,眼前的一切几乎把他吓晕了。
“就是这个。”米歇尔回答,从一只抽屉里拿出一颗石头心递给了他。
“噢,这个吗?”彼得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颗大理石做的心?可是,你听着,米歇尔先生,这东西放在胸膛里是冰冷冰冷的吧?”
“那是当然的,不过凉得特别舒适。为什么要让一颗心温暖呢?这一点儿温暖冬天时对你毫无作用,一杯上等樱桃酒比一颗温暖的心对你更起作用。而在夏天,到处都又闷又热——你可料不到这颗石头心会让你多么凉爽。我刚才就对你讲了,不论是恐惧还是焦急,不论是愚蠢的同情还是其他痛苦,以后都不会引起这颗心怦怦跳动了。”
“这就是您能给我的一切吗?”彼得懊丧地问,“我希望获得钱,而您打算给我一块石头!”
“嗯,我想,第一次给你十万个银币总够了吧。倘若你善于经营,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百万富翁。”
“十万个银币?”可怜的烧炭夫高兴得喊出了声,“这样一来我的心就绝不会在胸膛里狂暴跳动了。我们马上就能谈妥这笔买卖。好吧,米歇尔,把石心和钱给我,您可以从我的躯壳里挖走那个不安静的东西。”
“我早就料到,你是个识时务的小伙子。”荷兰鬼友好地笑嘻嘻地说,“来吧,我们再干一杯,然后我就付你钱。”
于是他们又回转原来的小房间,坐下来喝酒,喝了又喝,直到彼得坠入沉沉的梦乡。
烧炭夫彼得·孟克在一阵欢快的邮车号角声中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漂亮的马车里,正行驶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上。他朝车外探出身子,望见黑森林已远远地留在身后的一片苍茫之中。一开始他不敢相信坐在马车里的人竟是彼得·孟克。因为连他穿的也不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了,然而他对一切经过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于是他最后决定不再苦苦思索,大声叫喊说:“我就是烧炭夫彼得·孟克,不会是任何别的人。”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毫无痛苦感,因为他现在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了那么久的安静的故乡,离开黑森林。就连他想到自己的老母亲如今无依无靠、生活凄惨时,也挤不出一滴眼泪,甚至也叹不出一口气,因为他已经对一切事情都无动于衷了。
“啊,当然,”他自言自语地说,“眼泪和叹息,怀乡和愁楚,这一切不都是我的心造成的吗?感谢荷兰鬼米歇尔——我的心已经变得冷冰冰,是一块石头啦。”
他把一只手按到胸膛上,那里毫无动静,一点感觉都没有。“倘若他对十万个银币也言而有信,我就会高兴极了。”彼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始在马车里搜寻。他发现了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全都是他想望已久的,可就是没看见任何钱币。最后他摸到了一只口袋,发现里面装着成千上万的金币以及许多大城市大商号的银票。“现在我总算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啦。”他想,舒舒服服地坐到了马车的角落里,驱车走向遥远的世界。
他驾车在世界各地游览了两年,他在马车里观赏左右两边的建筑。他停下车子,无非是看到了一家旅店的招牌。随后他就到城里各处游逛,观赏最美丽的景物。然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快乐,不论是绘画、建筑、音乐,还是舞蹈,因为他的心是一块石头,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以致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也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他除去吃、喝、睡觉,已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他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全世界周游,吃喝是他的娱乐,百无聊赖时就睡觉。有时候,彼得真切地回忆起自己当年很穷、必须干活糊口时,还常有快活幸福的时光。山谷里的每一种美丽景色、音乐和歌声都曾让他满心喜悦,母亲来炭窑送简单饭食的前几个小时,他早就开开心心地在期待了。每当他回溯往事之际,脑子里就会浮现一种奇怪的感受,现在他连笑一声都不会了,而过去他听见一句俏皮话也会哈哈大笑的。如今每逢别人哈哈大笑,他总只是为了礼貌而牵一牵嘴巴,但是他的心却不会一起大笑。他现在觉得自己确实非常平静,然而并没有丝毫满足感。促使他终于返回家乡的原因,并不是怀乡之情、伤感之意,而是由于寂寞、餍足和毫无乐趣的生活。
当他驾车驶过斯特拉斯堡,远远望见故乡那片黑压压的森林时;当他再一次看到家乡人那种强壮的体形,那种亲切诚实的面容;当他耳朵里听见那种洪亮、深沉而又悦耳的乡音时,他立即觉得有什么撞击着他的心,因为他的血液沸腾得比从前猛烈了许多,他认为自己必定会欣喜万分,甚至会哭出声来。然而——他怎会这么傻里傻气呢,他有一颗石头做的心,而石头是没有生命的,不会笑也不会哭。
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荷兰鬼米歇尔,受到了老友般的接待。“米歇尔,”他对荷兰鬼说,“我出门游历了一番,什么都见过了,可是一切全都是蠢货,只让我感到无聊。总而言之,您那颗石头玩意儿放进我的胸腔以后,确实保护我免受许多烦恼,我不再发怒,不再悲哀,但是我也不再快乐,让我觉得自己只是半死半活的。您能不能让石头心稍稍活动活动,或者,——还是把我原来那颗心还给我吧。二十五年来我已习惯了这颗心,尽管它偶尔也蠢蠢欲动,却毕竟是一颗活泼而快乐的心。”
荷兰鬼米歇尔狰狞地冷笑着说道:“彼得·孟克,你总有一天要死的,那时候你就不会缺了它,你将重新拥有你那颗又温柔又多情的心,那时候你就会感觉到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它再也不会属于你了!然而,彼得啊,你已经周游了世界,显然,这样活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就在黑森林里找个地方住下吧,盖一幢房子,娶一个妻子,管理管理你的财产。你惟一欠缺的东西是工作,因为无所事事你就百无聊赖,现在却把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这颗无辜的心。”
彼得想了想,米歇尔对自己的懒惰分析得有理,他便下决心让自己富裕,而且要越来越富。米歇尔又送给他十万个银币,他们像好朋友一样分了手。
黑森林地区很快就传开了烧炭夫或者赌徒彼得·孟克回家的消息,说他比从前更加有钱了。这里的世态人情一如既往。当年他一文不名时,被人撵出了太阳酒店大门,如今他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第一次再跨进那里时,人们都来和他握手,赞美他的马匹,询问他的旅行情况。当他又和胖子艾采希尔赌银币时,他比过去更受大家尊敬。现在他已不再经营玻璃行业,而做起了木材买卖,这不过只是个幌子罢了。他的真正业务是倒卖粮食和放高利贷。渐渐地,半个黑森林的居民都欠了他的债,而且要收百分之十的利息,否则就不借;或者他向穷人赊卖谷物,倘若逾期不还钱,就要付三倍的价钱。如今他和地方官员成了亲密的朋友,倘若有哪个人欠了彼得·孟克老爷的钱而不能如期归还,那么地方长官就会带着差役上门清点那人的房产和院子,立即估价抵债,把父亲、母亲和孩子统统撵到森林里去。起初,那些抵押了财产的穷人弄得彼得颇为不快,因为他们成群结队地围在他家大门口,男人们恳求宽限,妇女们试图软化他的石头心,而小孩子们则哭喊着乞讨一块面包。后来他弄到了几条凶狠的大狼狗,被他称为猫叫的音乐也就停止了。因为他一吹口哨,大狼狗就蹿出去咬人,那些穷苦人只得哭喊着四散逃开了。最让他厌烦的是一个“老太婆”。她不是别人,而是彼得的母亲孟克太太。当年人们没收了她的房屋财产后,她就落入了一贫如洗、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如今她的儿子发财回家了,竟然不再去看她一眼。这个衰弱的老人偶尔拄着一根拐杖来到彼得家的门前,她不敢进去,因为儿子有一次曾把她赶出大门。不过,最让她伤心的莫过于亲生儿子有能力赡养自己安度晚年,却听任她依靠别人的施舍度日。那颗###第却永远不曾被眼前这张苍老的熟悉面孔、被她苦苦哀求的目光、被那只伸向他的枯萎瘦削的手、被她颤巍巍的身形所打动。每逢老太太星期六来敲他家的大门,他总是很不高兴地拿出一个硬币,用一张纸包起来,吩咐仆人递给她。他听见她声音颤抖地道谢,还祝他一生幸福;他听见她一路咳嗽着悄悄地走出大门,然而他毫不动心,只想着自己又白白地扔了一个六角钱的硬币。
彼得终于想结婚了。他知道黑森林地区做父亲的人没有一个人不乐意把女儿嫁给他。但是他挑选的条件十分苛刻,因为他希望这桩婚事能够让人们说他幸福美满,并且称赞他选择得当。彼得为此骑马走遍了黑森林地区,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没有哪一个漂亮的黑森林姑娘美丽得足够做他的新娘。他随后又跑遍了跳舞场所,也一无所获。终于有一天他听说,全黑森林地区最美丽最勤奋的姑娘是一个穷苦的伐木工人的女儿。她安分守己,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她照料父亲的家务,又能干又勤快;她从没有去过跳舞场所,连圣灵降临节活动或教堂落成典礼也不曾参加过。彼得一听说黑森林地区的这个奇闻,决定去求婚。他骑马来到人们指点给他的茅屋前。美丽的莉丝贝特的父亲惊讶地接待了高贵的来宾,当他听说来人就是财主彼得老爷,并且愿意做他的女婿时,就更加惊讶了。他没有多加思索,就立即答应了婚事,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忧虑和贫困日子总算到头了。他没有征询美丽的莉丝贝特自己的意见,这个善良的孩子一向顺从父母的意愿,没说半个不字就成了彼得·孟克太太。
可是这个可怜姑娘的日子不像她自己梦想的那么美好。她认为自己善于料理家务,然而却总不能让彼得老爷称心满意。她很同情穷苦人,自己的丈夫又很有钱,她想,送给一个讨饭老婆子一个小钱,或者让一个穷老头喝杯烧酒,绝不会是罪过。有一天,彼得老爷发现了这种情况,竟恶狠狠地瞧着她,用粗暴的声音叫嚷道:
“你为什么把我的钱财胡乱地扔给流氓和街头骗子?你嫁来时带了什么东西,现在可以随意送人?用你父亲的讨饭棒恐怕连一碗汤也烧不热,你倒学侯爵夫人一样挥霍金钱?下一回再让我看见这等事,你就要尝尝我的拳头了!”
美丽的莉丝贝特见自己的丈夫如此狠心,回到自己房间里痛哭了一场。她常常想,宁可回家去住父亲的破茅屋,也胜似住在这个豪富而吝啬的铁石心肠的丈夫家里。唉,倘若她知道彼得的心是大理石的,不可能爱她或者任何其他人,那么就不会感觉奇怪了。现在她坐在家门口,每次看到一个乞丐走过,脱下帽子请求施舍,她就不得不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悲惨的人,她尤其要小心紧紧地握住拳头,免得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枚小钱来送人。于是,美丽的莉丝贝特逐渐受到森林里全部居民的谴责,说她比彼得·孟克更为吝啬。有一天,莉丝贝特又一次坐在大门口纺纱,嘴里哼唱着一支歌曲,因为那天天气晴朗,而彼得老爷又骑马出门了,她心里比较轻松。这时路上过来了一个矮小的老人,背着一只沉重的大口袋,她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他的喘气声。莉丝贝特满怀同情地望着他,心里想,这样瘦弱的老人不应该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
这时,矮小的老人步履蹒跚、气喘吁吁地走近了,当他走到莉丝贝特面前时,大口袋几乎把他压倒在地上了。“啊,发发善心吧,太太,请给我一杯水喝,”小老头说,“我走不动啦,我会累死在这里的。”
“像您这么大年纪实在不该背这样重的东西。”莉丝贝特说。
“是的,我是穷得没办法,为了活命,不得不干这样的重活。”老人回答,“是啊,像您这样有钱的太太,自然不知道穷人的苦处,不知道大热天里一杯凉水的好处。”
莉丝贝特听见这句话,急忙回进屋里,从壁炉架上取下一只水壶,盛满了水。当她转回来走近小老头身旁时,她看见老人可怜巴巴、弯腰驼背地坐在口袋上,深切的同情感油然而生。她心里暗暗想道,眼下丈夫不是出门了嘛,就放下水壶,取来一只杯子装满酒,又在杯子上放了一大块新鲜面包,递给老人。“喝吧,喝一口酒比喝一口水对您更有益处。您已经这么大年纪啦,”她说,“别喝得太急,还是吃口面包喝一口吧。”
矮小的老人惊讶地望着她,衰老的眼睛里滚动着大颗的泪珠,他喝完了酒,说道: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很少看见像您——莉丝贝特太太这样有同情心的人,谁肯这么又好心又周到地施舍别人呢。不过您今生今世会有好报的,一颗好心不会没有好报的。”
“不,她马上就会得到报应的。”一个可怕的声音大声说。他们转身一看,原来是气得满脸通红的彼得老爷。
“你竟敢把我的名贵美酒斟给叫化子,竟让街道乞丐的嘴唇弄脏我自己喝酒的杯子吗?过来,领取你的报应吧!”莉丝贝特扑倒在他脚前请求宽恕,然而彼得的石头心不懂得同情,他把手里的鞭子倒转过来,用黑檀木柄猛力地击向她美丽的额头,她一下子就没了气息,倒在老人的怀里。彼得见她倒下,很后悔自己的举动,他俯下身子,看看她是否还活着。但是矮小的老人用他很熟悉的声音说话了:“不必费心了,烧炭夫彼得。这是全黑森林地区一朵最美丽可爱的花儿,却被你摧残了,她再也不会开放了。”
彼得的脸吓得煞白,血色全无了,说道:“原来是您吗,藏宝人先生?嗯,事情已经发生,也就无可挽回,只能这样了。但是我希望您别把我当成凶手告上法庭。”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