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延眼看卧云琴身破碎,还没来及说话,只见琉影狡黠一笑,转瞬间,笑容消失。她惊恐地望着自己,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公子,你……你怎么能这样?!这是你娘的遗物啊!”
“什么?!”看着变来变去的琉影,梅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侯爷!”琉影突然开口喊道,白皙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上前挽住一身褐色长袍的梅萧夏,似乎受了惊吓般捂住胸口。
梅萧夏看到地上破碎的卧云,脸色瞬间苍白,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剧烈的痛疼像洪水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环视着水榭上的四人,一双锐如鹰眸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猛烈的火光似乎要将摔碎卧云的人化为灰烬。
“谁干的?!你们谁干的!”
“是……”梅延正想说话,却看到琉影突然哭了起来。
“大公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摔碎卧云啊!”琉影哭道。
“你胡说什么!”梅延听到琉影信口雌黄,顿时怒不可遏。
“这把琴不是我向侯爷索要的,是侯爷自己送给我的。她是你娘的遗物,你就算再怎么不高兴,你也不能……”豆大的泪珠从眼中不断流出,“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侯爷,你又怎么对得起你娘?!”
梅延大惊,抬头看到梅萧夏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他急忙辩道:“爹你别听她胡说,明明是她自己摔碎了卧云,与我无关!”
“大公子刚才让我和他联手对付二公子,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就让我不得好死。”琉影边哭边说道,“琉影怎么能让他们兄弟反目呢,没有答应大公子。谁知道大公子记恨在心,他看我喜欢卧云,明知道那是侯爷所赠,他也……”琉影似乎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摔碎我娘的遗物,我掐死你这个贱朲!”梅延怒叫着上前几步,一把掐着琉影的脖子,面目狰狞可怖。
“琉影姐姐!”拥翠大惊,忙上去拉扯梅延,却被梅延一把推到在地。
琉影被他掐得快喘不过气来,她一边挣扎,一边冷笑。
“住手!”梅萧夏一声怒喝,那威严霸气的声音犹如战鼓击鸣,带着让人不敢违逆的震慑力!那曾经睥睨沙场的眼睛千年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我刚才明明看到她把琴拿给你看,你自己没接好才致使它破碎!”
“她陷害我!”梅延一把把月萝拉过来,“你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萝眼波微微流转,她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琉影,对梅萧夏说道:“月萝不知发生何事,但这把琴的确是四太太拿给大公子时摔碎的。”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月萝白皙的脸上,月萝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姐姐!”琉影惊呼,急忙扶住她,看着她脸上鲜红的指印,心中一阵绞痛。
“你要是再胡说我废了你!”梅延指着月萝怒道。
“够了!你的侍女都这么说,你还想狡辩!给我滚!”梅萧夏喝道。
梅延咬着牙,将胸中的怒火狠狠压了下去,他瞪了月萝一眼,双目赤红。
梅萧夏轻抚着卧云琴身上的裂痕,心痛不已。
看到梅萧夏悲痛的神情,琉影忽然感到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可这种快感在看到月萝脸上的指印时立刻荡然无存了。
傍晚时,琉影没有出现在书房而是抱着赤羽出现在疏萼别院。梅舒早就准备了酒水,在院子里的那可梅树下等待她。
“今天不去给老头子弹琴了?”梅舒给她倒了杯酒,问道。
“卧云坏了,他正难过呢。”琉影讥诮道,“没了卧云,我也没那么像云黎了。”
“你这招用得真好,既让老头子难过,也让他对梅延很失望。”
“呵呵,梅延一直对我抢占他娘的遗物而耿耿于怀。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当着他的面把琴摔碎吧。我想他现在一定也很心痛。”
“是啊,自己万分在意的东西在别人手中化为乌有,那种感受他一定也深有体会。”梅舒端起酒一饮而尽,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留下一层红霞,而他的神情却是落寞、寂寥的。
“梅舒”琉影轻轻开口,艳丽的眸中流光点点,“你有心事话可以告诉我。我和你一样,你思念烛儿和娘亲,我思念阿远,我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梅舒看着琉影诚恳的目光,悲怆一笑:“琉影你知道吗?今日是烛儿的生辰。”
烛儿的生辰?琉影明白了他脸上的落寞从何而来。
“烛儿还在的时候,每年的生辰都是我和娘陪她过。娘会给她做一件新衣服,上面绣满了桃花。她穿着新衣服在桃花下跳着,笑着,那么的美,那么的开心。”
“烛儿有你们陪着一定很开心,她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妹妹。”
“可我不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我没有保护好她。”梅舒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烛儿喜欢吃桃酥,娘经常给她做。她咬不动,我嚼碎了喂她。她会勾着我的脖子说‘哥哥真好,哥哥真好’,我也一直认为我是个好哥哥……可是……”
“梅舒,给我说说烛儿吧,我愿意听。”琉影拉着梅舒冰凉的手,轻声道。
“梅延说是烛儿打翻了林镜痕的春华酿。呵呵,为了一壶酒林镜痕狠狠地打了烛儿,她还那没小,犯了什么错不能原谅!林镜痕不解气,把我们母子三人赶出家门。那天雪下得那么大,烛儿抱着我说她没有,她没有!”
“林镜痕把我们赶出家门时我爹没有帮我们!那时候娘还病着,她带我们从洛阳来到她的故乡建康。可刚到建康娘就病死了,只剩下我和烛儿相依为命。”
“娘说我要好好照顾烛儿,可是……可是我连烛儿病了都不知道……”
琉影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温润而雅的男子已经泪流满面。
“墨央师父说烛儿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了。我不信,怎么会治不好呢?!她那么小,那么单纯,怎么会治不好!她说她想吃桃酥,我去做!她想吃什么我都去做!我做好了,她却睡着了。琉影你知道吗?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哥哥不哭,烛儿乖’。我抱着她,喊着她的名字,喊了三天三夜,可她没醒,呵呵,她再也不会醒了。”
琉影忍住泪水紧紧握着梅舒的手,感受着他的悲痛。一阵风吹过,几片桃花落在石桌上,娇嫩的花瓣在夕阳的余晖下更加艳丽如血。
他们都一样,她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哥哥,而他失去的是最疼爱的妹妹。
她的不幸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哥哥,而他的不幸则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姑姑。
原来他们俩如此相似,一样的过往,一样的怨恨,一样的执念。
琉影抱着赤羽,玉指轻拨,琴声悠扬如诉,回肠荡气,似乎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
“哥哥,哥哥,烛儿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笨蛋小羽!喏,你看,这是《流风回雪》!快说我和月萝哪个对你更好?!”
琴声如诉。恍惚间,似乎所有已经流逝的时光都在弹琴者手中起起落落。
一曲终了,琉影突然拉着梅舒站了起来,“梅舒,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梅舒问道。
琉影笑了笑,让福伯把赤羽拿进屋子。而她拉着梅舒跑出了院子。夕阳的余晖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让梅舒纳闷的是琉影把他带到了厨房,“你带我来厨房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做的桃酥很好吃吗?既然你喜欢,那烛儿肯定也会喜欢的。”琉影笑了笑,卷起了衣袖开始做桃酥。
“鸡蛋、面粉、砂糖、酥油……”琉影熟练的找齐原料,看着愣在一旁的梅舒,笑道,“你别光站着啊,快去帮我生火。”
梅舒忙答应了一声,上前帮琉影的忙。
片刻后,一碟香甜可口的桃酥出现在梅舒面前,“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梅舒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那就好,我们快拿到烛儿的牌位前,让她也尝尝。”
梅舒点了点头,看着琉影绝美的面容,忽然心里冰块融化了的感觉。
“多谢……”他喃喃道。
琉影摇了摇头,笑靥如花,秋眸中星辰闪烁。
两人回到疏萼别院的时候,福伯站在门前等他们,“二公子,刚才侯爷派人送过来几盒点心,原来侯爷还记得今日是烛儿小姐的生辰。”
梅舒微微一愣,冷道:“你把点心都扔了!烛儿不需要!”
“可是……侯爷是她的父亲啊。”
“烛儿没有他那样的父亲!拿去扔了吧,琉影做了烛儿喜欢吃的桃酥。”
看到梅舒目有愠色,好不容让他暂时忘了悲痛,不想再让他生气。琉影对福伯摇了揺头,示意他按照梅舒说的去做。
福伯看着梅舒高大挺拔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40章卧云碎兮琴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