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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叶罗尼木伸出两只手抓住缆绳,把身体弯成问号的样子,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声音。渡船就吱嘎一响,摇晃一下。头戴高帽子的农民身影开始从我面前慢慢地往后退去,可见渡船已经离岸了。不久叶罗尼木挺直身子,只用一只手干活。我们没说话,抬眼向渡船游过去的对岸眺望。农民盼望的“焰火”已经在那边开始了。水边有些装满树脂的桶子点燃了,好比巨大的篝火。火光映在水里,象初升的月亮那么红,形成一条条又长又宽的带子,迎着我们爬过来。燃烧的桶子照亮它们自己冒出来的浓烟和在火光附近走动着的人们的长影子。然而往远处看,火光后面,在传来柔和的钟声那边,仍然黑糊糊的,没有一点亮光。突然,一支火箭劈开黑暗,盘旋着直上天空,象是一条金黄色丝带。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仿佛碰到天空而撞得粉碎似的,只听喀嚓一响,散开来,撒下万点金星。河岸上响起一片呼喊声,类似遥远的欢呼。
“多么美啊!”我说。
“真是美得没法说!”叶罗尼木叹道。“这么好的夜晚,先生!换了在别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这种火箭,可是今天大家见到任什么无谓的东西都感到高兴。您从哪儿来?”
我说了我是从哪儿来的。
“是啊,先生。……今天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叶罗尼木用低微而又带着叹息的男高音继续说,象是个刚刚痊愈的病人。“天上也好,地上也好,地下也好,都欢欢喜喜。
一切生物都在庆祝节日。可是请您说一说,好先生,为什么人就连在兴高采烈的时候也忘不了他们的悲伤?”
我觉得这句出人意外的问话是要引我参加一嘲喋喋不休的”拯救灵魂的谈话,大凡闲散无聊的修士都是深切喜爱那种谈话的。可是我没有心思长谈,所以仅仅问了一句:“那么,神甫,您有什么悲伤吗?”
“我的悲伤照例跟大家一样,好先生。不过今天修道院里出了一件特别使人悲伤的事:做弥撒的时候,临到读经,修士助祭尼古拉死了。……”“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上帝的旨意!”我模仿修士的口吻说。“大家都要死的。依我看,您还是应当高兴。……据说,凡是在复活节前夕或者当天死掉的人,一定能升天堂。”
“这是实在的。”
我们沉默了。戴着高帽的农民身影同河岸的轮廓合为一体。盛着树脂的桶子越烧越旺。
“不论经书也罢,一般的道理也罢,都清楚地指出悲伤是无益的,”叶罗尼木打破沉默说,“可是为什么我的内心悲悲戚戚,不愿意听从理智的支配呢?为什么我恨不得痛哭一场呢?”
叶罗尼木耸动肩膀,转过身来对着我,很快地说:“如果我或者别人死了,那也许不会引起注意,可是要知道,死了的是尼古拉啊!不是别人,是尼古拉啊!真叫人难以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了!眼前我在渡船上站着,老是觉得他马上就要在岸上提高喉咙喊叫似的。他怕我在渡船上感到害怕,总是走到岸边来,叫唤我。为此,他晚上常常特意从床上起来。善良的灵魂!上帝啊,他多么善良仁慈!有些做母亲的待自己的孩子都及不上这个尼古拉待我这么好呢!
拯救他的灵魂吧,主啊!”
叶罗尼木拉住缆绳,可是立刻又转过身来对我说话。
“再说,先生,他的头脑多么聪明啊!”他用唱歌般的声调说。“他的谈吐多么好听,悦耳!简直就象过一忽儿做晨祷的时候大家唱的一样:‘啊,亲切的声音!啊,你那极其悦耳的声音!’他除了具备人类的其他种种品质以外,还有不同寻常的才能!”
“什么样的才能呢?”我问。
修士仔细地打量我,仿佛相信可以把他的秘密告诉我似的,高兴地笑起来了。
“他有写赞美歌的才能,……”他说。“先生,那纯粹是奇迹哩!要是我告诉您,您就会大吃一惊!我们的修士大司祭神甫是从莫斯科来的,副主持神甫是在喀山学院毕业的,我们这儿还有些头脑聪明的修士司祭和长老,可是,说来奇怪,能写赞美歌的却一个也没有。尼古拉呢,是个普通的修士,是个修士助祭,没有进过什么学校,就连外貌也毫不起眼,可是他偏能写!奇迹!的确是奇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