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内容底复杂看来,自战国末年直到汉初,道家思想几乎浸润了各派。
最反对道家底儒墨也接受了多少道家的思想。墨子一派底思想与道家底关系比较地浅,然在今本《亲士篇》里有“太上无败,其次败而有以成”和“大圣人者,事无辞也,物无违也,故能为天下器”,都有道家底口气。《礼记》底《中庸》、《礼运》等篇,《易经》底《象太《承传》、《系辞传》,也染着浓厚的道家色彩。
《苟子》底《天论》显是道家的思想;《解蔽》底“至人”,《礼论》底“太一”,都是道家的名词。即如性恶论也与道家思想有关。《渔父》底八疵四患,也暗示人性本恶底意思。法家底排斥仁义,以人为势利和私欲底奴隶,也是从道家思想而来,所差底只将道家虚静无为底消极观念转而为积极的治世术而且。《韩非子·主道篇》
底“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是从《老子》十四章“不见”、“不闻”、“不知”所转出来底治术。又《扬权篇》及《吕氏春秋·审分览·君守篇》所用底都是道家术语底法家化。《审分览·任数篇》所出申不害底话:“何以知其聋?以其耳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以其目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以其言之当也。放日:去听无以闻则聪;去视无以见则明;去智无以知则公。去三者不任,则治;三者任,则乱。”这明是道家思想。汉代儒法结合,而道家又包容法家,所以汉儒多染黄老色彩。甚至名家也附在道家化的法家里头,而被称为“刑名之学”,或刑名法术之学。
战国末年道家思想非常普遍,因为这种乱世哲学很适宜于当时底情境。那时道家底著作思想必很多,其思想底断片如今散见于《吕氏春秋》里头。到汉初淮南王乃集成一部系统的书名《鸿烈》。从这两部可以略窥当时道家思想底大概。
甲《吕氏春秋》及养生说技记·目不韦传》载不韦为阳翟大贾,秦太子政立,尊他为相国,号称仲父。
当时魏有信陵君,楚有着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都以下士纳客相倾。吕不韦以秦底强而不能礼贤下士为耻,于是也招致食客三千人。又因为当时诸侯所养底士多著书布于天下,不韦便使他底客人各著所闻,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包罗天地万物古今底事情,名曰《吕氏春秋》。书成,不韦把它陈列在咸阳市上,悬千金于其上,说如有增损书中一字者给千金,至终没有人能够改易它。
太史公亦称这书为相览》。事实上,这书是当时知识学说底总述,有些只是前人著作底节录,故《艺文志》把它列人杂家。书中记德墨道三家底学说特多,具道家思想底为《先识览》底《蔡微》,《审分览》底《君守》、《知度》、《不二人《执一》,《审应览》底《精谕》,《似顺论》底《有度人《分职》等篇。这书底编纂时期,在十二纪末篇《序意》里有“维秦八年,岁在帮滩”厢记载,注说“八年,秦始是即位八年也,岁在申,名沼滩”,可知现在的本子与目不韦当时所江底本子差不多。十二月组恐怕比《礼记》底《月令》还要早。卢文强说:“《玉海》云《书目》是书凡百六十篇。今书篇数与书目同,然《序意》旧不人数,则尚少一篇。
此书分篇极为整齐:十二纪,纪各五篇;六论,论各六篇;八览,览当各八篇。今第一览止七篇,正少一。考《序意》本明十二纪之义,乃本忽载豫让一事,与序意不类。且旧校云,一作《廉孝》,与此篇更无涉,即豫让亦难专有其名,因疑《序意》之后半篇俄空焉。别有所谓《廉孝》者,其前半篇亦简脱,后人遂强相附合,并《序意》为一篇,以补总数之缺。然《序意》篇首无’六日‘二字,后人于目中专辄加之,以求合其数,而不知其迹有难掩也。”这书底脱漏在这一点上最显。其次如《有始览·应同》说五德恐怕是汉人所增改。此外改窜底痕迹极微,可以看为吕氏原本。
儒、墨、法都是经世底法术,道只在自己生活底调护,所以在战国时代道家有“养生”、“贵生”、“全生”、“卫生”等名词,对于自己生活底调护至终分出两条路,一是纵性,一是尊生。如杨朱一流底思想是纵性底一条路。这是要人反到禽兽式的生活,肯定满足肉体的和感官的欲求是人生底自然状态。生活无它,享乐而已。这种风气在战国时代最盛。当时以这说法为“全生之说”。这当然与伦理和法治思想相违,故为儒、墨。法诸家所攻击。如《管子·立政论》说:“全生之说胜,则廉耻不立。”是怕人人纵欲妄行,男女无别,反于禽兽,以致礼义廉耻不能存立,人君无以自守。尊生底思想却不主张放纵性情,是对于既得底生命加意调护,使得尽其天年。当时以尽天年为寿,即如病死也是横死,故人当尽力调摄身体,享乐不可过度,然后可以免除病患。尊生底意义,简单地说便是长生主义。《孟春纪·重已》说:“世之人主,责人,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木顺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适欲。室大则多阴,台商则多阳,多阴则蹑,多阳则瘦,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味不众珍,衣不件热。蝉热则理塞,理塞则气不达。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勒,中大轨而气不达。以此长生,可得乎?昔先王之为苑困园池也,足以观望劳形而已矣;其为宫室台树也,足以辟燥湿而已矣;其为舆马衣裘也,足以追身暖滚而已矣;其为饮食甜酸也,足以适味充虚而已矣;其为声色音乐也,足以安性自娱而已矣。五者,圣王之所以养性也。非好检而恶费也,节平性也。”死是不可免的事实,圣人所要底是“终其寿,全其天”,使身心舒适,情欲有节,然后可以得寿。《孟春纪·本生》说:“人之性寿,物者拍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责富者,其于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遁焉,性恶得不伤?万人操弓,其射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以便一生,生无不长。故圣人之制万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和矣,目明矣,耳聪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谋而当,不虚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于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惜,此之谓全德之人。资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口招慨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日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日伐性之斧。三患者,资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又《仲春纪·贵生》引子华子说:“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亏生则于其尊之者薄矣。其亏弥甚者也,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复其本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放日迫生不若死。”这里分生活底等为四。
第24章 秦汉底道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