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大防>第2章

第2章

这样一赞美,校长便神会了,赶快和一般有身份,有地位,全受过良好教育,而又富有社会经验的宾主们,一例的摇头摆尾,嘻着大嘴来逢迎这一番有意义的话。而那位当家属的父亲更其若有所悟的连连答应着:“和公教训得是!”同时他蓄之已久的想头,似乎已得了一个着落,若干年来抑郁寡欢的境遇,该可以来一个丕变了罢!是的,一点也没有违背他的心愿,在不多几天里,他果然很热闹的,于四面八方“恭喜贺喜”的声中,变为和公师座辕门内的外老太爷,同时也荣任了两个县的征收局局长,三个要口上的护商事务所所长,完全合乎世俗通例。
那时,确也有几位无拳无勇的新文化先锋,大大不以这位新文化师座的办法为然,为了不便于批评他,只好车过话头,专门来讨论那位女的。一种主张,她是受过二十世纪之初“人”的教育的优秀者,她必不甘于这样的糟蹋了自己;相信她到不堪时,一定有一番轰轰烈烈的震惊社会的举动,至低限度,效法娜拉的一走了事,总可以的。别一种则以为受过教育的优秀分子,与其跳出社会去作自爱运动,倒不如身入地狱去说法,纵然不能从里面杀出来,总多少会发生一点影响;因此却主张她姑且忍辱,而徐徐去发展她的作为。但是,无论如何,两派人都具有一种同一的感慨:“这是很耐描写的悲剧啊!”
果然是悲剧么?那才大大的不然哩!新文化还新文化,新教育还新教育,“人”还“人”,享受还享受,虚荣还虚荣,直至师座荣升大……大……很大的什么座,而带起八个婆娘,威风凛凛打入成都,平平安安定居下来,那般作新文化运动的朋友才俯首帖耳,取消主张,宣布又得了一次教训。
如是我闻:一天早晨,他刚从他顶宠爱的第八那位太太房里出来,还未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便回头向一群跟随在身后的勤务兵中间的一个说:“副官处去看,昨夜我下条子去传的那位小姐来了没有,……领她到这儿来见我。”
一伙勤务兵都象平常一样,倒理不理的应着,同时若干双狡猾的眼睛里,都放射出一派讽刺的笑意。在他身边,这模样,只有勤务兵们才敢。
他毕竟是军人,中年了,腰板犹然挺得笔伸。几年来大讲新文化,更猛力的迎接西洋化,尤其心仪西洋人有精神,讲卫生,过科学生活。他曾恢复过早操,并采用了睡午觉的新法;一心想拿自己做标准,恨不得使他范围内的人民,在几天内,全跟着他新文化——西洋化起来。但是,如何措手呢?一般出过洋、留过学的秘书参事们便激烈主张,贴一张告示出去,限期改变
服装,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农工商学,一律改着西装,如不遵行,便是腐败分子,“与众弃之”(那时还没有打倒的口号),和处治那般敢于出头反对修马路的老家伙一样!这本来简单,用不着多考虑,何况自他本人起,凡在他左右的,不管文的武的,不就早已整个改装了吗?市上已不象往年了,西装呢绒有的是,西装裁缝也有的是。然而偏偏有人主张慎重,听起来也对:“我们还不是易服色的时候!我们的巡帅恰是一个国粹派,我们还不能完全不理睬他……”然则不办吗?不,那如何使得,“只是提倡穿短衣裳就是了,用不着一律象秘书们穿那样崭新的不分季节的洋装;比如学生装的制服(他不便说中山装,因为还不是三民主义的四川哩!)不就可以吗?”好,就定学生装为制服罢。不过他本身并不要穿这样的制服。这天上午,在他办公室不甚考究的一些洋式家具中间散着步时,自然是一身熨得很好的西装,而一条花领结打得尤其漂亮,一点也不象中年人。
他来回的走,颇颇有点不耐烦的神气。末后止步在一幅西洋画的拓本前,不知不觉把插在裤袋里的右手取出,伸去放在半背的第一和第二钮缝间,做了个拿破仑姿态,两眼正渺茫的瞅着那画,房门外恰响了一声:“报告”!
勤务兵一让开,啊!怎么是两个!……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