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轿帘外闪出一派灯火,几个执戟的禁卫走上前来,管家下马趋前验了签押交纳名帖。而后轿子逶迤进了宫墙左边的耳门。
轿子在宫中花园回廊问上下曲折绕了十来个弯。隔着轿帘时而可见到影影绰绰的灯火和宫娥、太监。宋慈知道人到了这里是轻易不准掀开轿帘四处张望的。轿抬到荷花池边一座高大的白玉控拱桥前又歇了下来。
姑娘轻声附耳道:“过了这座金玉桥,便是内宫了。只怕监门卫的太监要盘问,诸葛大夫千万记住我嘱咐的那几句话,便是应对。”
宋慈点了点头。
果然,一个白净面皮的胖太监走上前来,隔帘唱道:“内承奉应老公公要见一见请来的诸葛大夫,其余人一概在轿下等候,不得擅动。”
宋慈这时心中暗暗叫苦。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非唯不懂,又不好多问,心中无底。显然,这出戏必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温畅行牵的头,他布置了这一切,圈套做的密密的,单捉住自己来钻。事到如今自己还蒙在鼓里,还不知哪一个人要见他、有求于他,或是欲加害于他,他被牵着鼻子糊里糊涂地闯进了这禁备森严而神秘莫侧的丽人宫。
宋慈知道去路已被断绝,将有一场矛盾纷错的戏剧要他来来串演,是凶是吉,幻不可测。跟前又杀出一个应太监非要见他不可,三公主的随从嬷嬷又是怎么一个人?她究竟患了什么病,非得要我来医治,却又如此鬼鬼粜祟,怕见着人。
宋慈正思绪万千,疑窦丛生,忽听得胖太监一声喝:“跪下候旨。”
宋慈慌忙跪下,他明白已到了应太监的衙斋门前。
胖太监进去禀报,少刻出来门外,“应老公公唤见梁大夫。”
宋慈敛眉垂手走进了衙斋,又跪下:“请安公公大安。”
“免了,免了,抬起头来。”应太监音纤细润脆,并不威严。
宋慈抬起头来,乃见这衙斋并非富丽豪华、金碧辉煌,而恰似一厢静谧的书斋。庭轩虚敞,窗户明亮,正中垂下一轴名人山水,两边各一副洒金对联,窗下一支瘦长的紫檀花架,上设一古瓷花瓶,瓶内插着几枝海棠。花架旁立着大书案,书案上摆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积着函帙和画轴。门边伏一独角怪兽,怪兽的七窍吐出袅袅的香烟,满堂馥郁。庭轩外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应太监身躯微伛,穿一件光闪闪的软黄缎宫袍,朝珠镂金冠下副干瘦蜡黄的脸皮,银白的胡须稀疏不齐。虽是迟暮之年、龙钟之态,却仍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尊严,令人凛然生敬。
“宫中已有四名御医,王嬷嬷为何还特意远道迎请你进宫?”应太监问话了。
宋慈惴惴然答曰:“论医道精深,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小医哪敢超越?想来必是郭二爷的推荐,王嬷嬷才这般抬举小医。当年李三爷犯哮喘,吃了小医一帖药,便见痊愈。如今听说王嬷嬷也犯的是哮喘,已吃了几味药,尚未奏效。”
“嗯,嗯,原是李三爷的举荐。如此说来,诸葛大夫葫芦里的药必有什么异妙之处了。”应太监闭着眼睛说话。
“小医的丸散也无非是半夏、远志、麻黄、川贝之类常见的药,只是配方得法,先后缓急合宜而已。“
应太监咯咯笑了:“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不同。诸葛大夫高见,高见。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呵,进来这金玉桥不易,出去金玉桥恐怕尤难。诸葛大夫人中俊杰,好自为之,不必我再琐细嘱咐了。“
宋慈口中唯唯,心内更觉诧异。这应太监虽闭着眼睛,却似是洞烛幽明,总揽大局,好不自在。
应太监张开眼睛,和颜悦色望了一望宋慈,拍了拍椅背,胖大监应声而入。
“送诸葛大夫过金玉桥与王嬷嬷治病。拶又回头笑着对宋慈道,“但愿王嬷嬷也一帖药便手到病除,诸葛大夫也省得再第二回来这里。”说罢连连拂袖。
宋慈赶忙谢恩,站起,应太监已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胖太监引宋慈曲折回到金玉桥下,对那姑娘唱道:“姑娘换轿,引诸葛大夫进内宫。”
姑娘和宋慈分坐了两顶黄绫紫盖的轻便小轿,抬过了凿龙雕凤,嵌以金饰的金玉桥,向绿波尽头的一幢玲珑别致的宫殿而去。
宫殿前早有宫娥侍婢执灯候等,姑娘卷起轿帘指挥小轿拐入翠篁丛中一扇角门。角门内两行纱灯排列,照耀如白日一般,八名宫娥拱立而待。
姑娘引宋慈下得轿来,穿廊过轩,转弯抹角,急步径向内厅而去。不一刻来到一间陈设古雅,香气浓烈的卧房。卧房后壁垂下一绛色帐帏遮了牙床,旁床前沿安放着一只瓷鼓,权作坐凳。
“母亲,诸葛大夫到了。”姑娘指示宋慈在牙床前的瓷鼓坐下。
帐帏微微一掀动,伸出一条圆润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纯白玉手镯。宋慈刚待要伸两个手指去切脉,只见那手腕缩了回去,按了按牙床壁的一个机关,床壁的镜架顿时移动起来,床后露出一扇暗门。
“快快进去!”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宋慈惊愕万分,不及思索,急忙钻入暗门。背后忽听得“啪”的一声,暗门关合。眼前慢慢闪出一线灯光,十来步外便是一金碧辉煌的殿堂。殿堂中,一个美貌绝伦的少女正坐着阅读一册书,端庄华贵,光艳照人。
宋慈心想,那女子必是三公主了,忙上前一步跪下连连叩头,不敢仰视。
“宋慈平身。此时此地,情势危急,谨免了一应礼节。今日召你来,但有一事相求。此事我身家性命所系,望宋卿救我于水火之中。”
宋慈大惊,抬眼仰视三公主,慢慢站起。见三公主,春山暗澹,秋水凝愁,容貌笼罩着一重阴云。
“公主殿下有何咐托,亟盼垂示,臣宋慈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卿坐了。你见过《清明上河图》吗?”
“回公主,我只见过《清明上河图》的临摹本。”
宋慈知道《清明上河图》的真本是北宋时代的年轻画师张择瑞所作。
始建于南北朝的河南开封大相国寺,到北宋太宗年间发展到鼎盛,成为全国最大的佛教寺院,又称皇家寺院。北宋宣和年间,相国寺中聚集了不少以绘画谋生的民间画师。其中有一位来自山东诸诚、善画风俗画的年轻画师,名叫张择端。四处游学的张择端被东京城的繁华所打动。他立志要绘制一幅长卷为东京写真。由于初到京城,盘缠用尽,他只得投奔寄寓相国寺。张择端夜晚给寺院修补佛教壁画,白天则在寺里香积厨的简陋仓房里潜心作画。
一天,宋徽宗在皇家卫队的护卫下,声势浩荡地驾临相国寺降香。在这里,他遇到了正在潜心作画的张择端,酷爱绘画的宋徽宗对张择端精湛的画艺赞不绝口,立即下旨,将张择端招入皇家翰林画院。为了彰显大宋王朝的富丽与繁华,宋徽宗亲自给张择端命题,让他把东京的繁华盛景绘成画卷,以示世人。经过数载的准备与努力,张择端终于创作完成了这幅长卷。
当摆放在宋徽宗御案上的这幅长卷被张择端慢慢展开时,一下子便把宋徽宗的目光吸引住了。这幅长达5米多的画卷,以全景式的构图、细腻的笔法,真实地记录了宋徽宗宣和年间,也就是公元1119年到1125年间东京繁华热闹的景象,清明时节市井百态跃然纸上。
宋徽宗为之迷醉,大喜过望,称这幅长卷为“神品”,并亲笔在画上题写“清明上河图”五个字,还专门盖上了特制的双龙小印。从此,他将这幅长卷视为珍宝,收入皇宫内府秘藏。
从这以后,《清明上河图》一直就是后世帝王权贵、文人墨客把玩欣赏、巧取豪夺的目标。
“公主,难道皇室收藏的真本不见了?”
“不,宋卿误会了。请听我细说。当年《清明上河图》问世后,苏州城里有一位苏绣才女慕名找到张择端,想刺绣《清明上河图》,张大师便又作了一副《清明上河图》送给她。这才女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苏绣《清明上河图》完成,再现了山水画的神韵。据说,这幅苏绣保存了几代人,如今价值难以估量。不久前,有人将苏绣《清明上河图》送给了我。
“两天前午夜,我在宫中阁楼外的凉亭里赏月。那凉亭下便是富春江,月映水中,银波粼粼,最是天上人间第一美景。我又一次展开苏绣画欣赏,这画是用蚕丝在丝绸上绣成的,绣出来的画就像用笔墨画上去的一样。不,因为苏绣本身就是彩色的,它比水墨画更好看、更逼真,可谓巧夺天工啊!尤其是在溶溶的月光下,欣赏这苏绣画,简直如入天上幻景。”
第57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