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青出了镇,直奔郎家村。一路无词,不觉来到自己家门,手一推,门关着。从门缝一瞅,屋里亮着灯。忽听里边有人啼哭,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遂即叩门。
郎兴正陪着贝氏伤心落泪,一听郎青回来了,急忙前去开门,“叔叔回来了。”
郎青没顾得答腔,几步闯到屋里,一见贝氏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眼泡肿得像对大铃铛。忙问,“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贝氏见问,杏眼一瞪,“你做的好事!”说罢,跳下床来,冲着郎青就一头撞过去。
郎青不及提防,被她这么一撞,“登登登”往后退了几步,脚下门槛一挡,“扑通”一声,跌了一个仰卧朝天。
“好个贱人,有事你就说,为何朝我撒泼!”说着,郎青爬了起来,两眼直瞪着贝氏。
贝氏反问道:“你这老狗,还有脸问我?”
郎青一听味不对,心想:“她怎么敢当着侄子面骂我老狗?这还了得!我若饶过她这次,以后还不得蹭着鼻子上脸?慢着,她若不抓着我的把柄,谅她也不敢如此无理。我郎青生来就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总不能在老婆面前矮半截。”
想到这儿,郎青用手一指,“你把话说清楚!”
“也不知你郎家哪辈子伤了天理,如今弄得我们连遭横祸,先前你和那小狐狸精定计谋害邱家少爷,把我儿亚奴搭了进去,这回你们又卖丫环春荣,反被人家冒名接走。你说到镇上闻明原因,却是暗中串通邢总头叫他上门把女儿兰香抢走……”
“啊!他们把兰香抢走了?”
“休要装痴卖傻,你是不是也把女儿给卖了?你说,你说!”
郎青明知上当了,只是摇头叹气,半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贝氏见他无言答对,认定他是把女儿卖了,一屁股坐下,哭闹起来,“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兰香呀!”
此时,左邻右舍听到郎青夫妻吵得不可开交,前来劝解。一听郎青把女儿卖了,有的连连摇头,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怒气不息,有的刨根问底。
“郎青,你这聪明人怎么办糊涂事?”
“你给郎家把脸丢尽了!”
“再穷也不能卖女儿呀!”
“赶快把人赎回来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个郎青弄得张口结舌,大汗直淌。
贝氏更来劲了,一把揪住郎青,“你哑巴了?你说话呀!”
郎青把脚一跺,“你叫我说什么?!”
众人说,“总得想个主意,把人赎回来。”
郎青这才哭咧咧地说,“兄弟爷们,板上钉钉,赎不得了!”
“啊?!众人听罢,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郎青见众人散去,心里就像塞上一把烂草不是滋味。“要不是有人从中改了我的信,怎会倒此血霉!”
想到这里,郎青转身质问郎兴:“我叫你往镇上送信,你让谁看过?”
“我叫王点看过。”
“啊!你怎么单让他看呀?”
“我到镇上,头一个就是遇见他的。”
“他可曾拆过信封?”
“他说外边没写给谁,是我给他拆开看的。”
郎青听罢,二话没说,抄起一支马鞭一声嚎叫,“你这小畜牲,可气死我了!”
喊声未了,那皮鞭早已落了下来,郎兴身上的衣衫便撕裂开了。又一鞭下来,皮肉便绽开了,郎兴缩着身子蹲在地上,任郎青猛力抽打。
正在这时,邻居们闻声来相劝,“郎青,孩子纵然有错,也不能如此拷打。如今,你就是将他打死,也无济于事呀!”
“哼!打死这个畜牲,也难解我心头之恨!郎兴,限你三天,给我找到王点,摸清春荣藏在哪里?如若不然,我就剥你的皮!”郎青说罢,将鞭子一扔,回到屋里,越想越气,一阵头昏眼花,迷迷糊糊,不觉大病在床。
再说贝氏见郎青痛打侄儿,如同发疯一般,既不敢拉,也不敢问。自从邢伯抢走兰香之后,哭闹了半宿,她自觉身子困倦,蜷在床上也睡过去了。
此刻,邻居见郎兴还蹲在那里抽泣抹泪,劝说多时,才陆续散去。
郎兴本想去睡,只觉伤痛难忍,不能合眼。他思想起来,好不心酸,“我从七岁就失去双亲,不幸落在叔叔手里,整天价给他当牛做马也没赚个好。今天,又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还限我三天找到王点,打听到春荣下落。倘若找不到,谅也活不成。我不如趁此黑夜逃走,免得大祸临身。郎青呀,郎青!莫怨侄儿私奔,只因你心狠手辣,把我逼上梁山!”
想到这儿,郎兴便咬牙忍痛来到屋里,一看,灯还亮着,郎青、贝氏早已睡熟。他找到钥匙,轻轻打开箱柜,把那细软衣服,金银钱钞取了出来,打了一个包袱,往肩上一背,出门逃走不提。
可那贝氏想女儿心切,哪能睡沉?忽然醒来,一见箱柜大开,心中狐疑,“半夜三更的,谁把箱柜给打开了?”她上前一看,只见箱内细软衣服,金银首饰不翼而飞,不觉大吃一惊,转身就叫郎青。岂知郎青气得发了伤寒病,早已不省人事。
贝氏想想女儿被人抢走,财物又被偷去,郎青昏病在床,实在难过。想来想去,无路可走,竟然找来一根绳子,往梁头一搭,脖子一挂,悬梁而尽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邻居们不见郎青家的动静,便议论起来,“昨天兰香被抢,贝氏哭骂半宿。郎青回来,又吵闹多时。怎么今早却鸦雀无声了?莫非进城告状去了?”
说话间,有人想看个虚实,上前推门,门虚掩着,闪身进院,向屋内一瞅,“啊——”
的一声,退了出来,“不好了,贝氏上吊了!”
众人一齐进去,只见贝氏吊在梁头,郎青昏迷不醒,衣柜被盗一空,去找郎兴,也不见人影。众人顾不得议论,七手八脚地将贝氏放了下来,又着人到太白村把桂姐叫来商议。
桂姐闻信赶来,见贝氏已死,郎青昏迷,兰香被抢,郎兴逃走,也无法可处。她对众人说,“事已如此,只好将郎大娘子暂且殡葬,把郎爷送到我家调治,等他好了,再作道理……”
众人闻言,便帮忙买来棺材,埋葬了贝氏,又把郎青送到太白村去了。
再说海士元海公子,当时受刑不过,招了杀人之罪,被打进监牢。只因无亲无故,没人与他送饭,手中分文没有,又不能上下打点。狱卒就把他关在一个盒床上,直挺挺地别想动弹,那个滋味,可想而知。
这海士元身在盒床之上,明知蒙冤,又无处可诉,思前想后,暗暗哭泣,边哭边诉,好不伤心。
这时窗外有人在听。过了一会儿,那人进得牢房,便问海士元,“方才听你啼哭,自称姓海,横遭冤枉,你家住何处?是何人的后代?为何遭此不幸,快快说与我听,也好设法帮你开脱。”
海士元一听,鼻子尖儿一酸,眼泪哗地一下子涌了出来。“大爷既问,我就诉诉冤枉……”接着便把自己身世叙述一番,又把如何替田秀借杯,回来见他死在自己家里;赵村莫氏被害真武庙,不知为何死者衣服却落在海家仓;县太爷如何把两罪归一,钉镣下监,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那人听罢,两眼垂泪,哀声叹气。
海士元一见,疑惑不解,“请问大爷尊她大名,为何替我伤心落泪?”
“海公子,我说了怕你也不认识。我姓任叫任义,家住这城东太平庄上,如今在这衙中当名禁卒。当初我在安徽做买卖,因为失乎误伤人命,被判成死罪。幸亏海老爷念我是同乡,便花了银钱救我不死。常言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如今公子身遭大难,我岂能袖手一旁?”
“任兄既然有心看顾小弟,也是我海士元三生有幸福了!”
任义听罢,遂去弄来一些酒菜,“海公子,自从你进监来,没见你用饭,想必也饿了,你先凑付着用点儿。”
海士元一见饭菜,也顾不得客气,三下五除二地立时填饱了肚子。
任义见他吃完,便问:“公子官司被屈,何不找个门路?”
“我家中无人,孑然一身,眼下又不能出狱,即使有门路,如何去找?”
“公子若能出去,就能找到?”
“不瞒任兄,我母舅何方正,现为杭州府正堂,又与先父同年。常言说,一辈同年亲三辈,我想找他替我疏通,想必不会推辞。”
任义一听,心中高兴,“你母舅既为四品高官,我看公子就有救了。你何不修书一封,待我着人送到杭州府你母舅台下,求他说上一句话,不须几日,你的冤枉便可开脱。”
“唉!任兄有所不知,小弟虽知母舅现为杭州府,其实自幼并未见面。如今只凭一封书信,他岂肯相救?我若能亲去,甥舅相认,说明情由,他必能出面搭救。”
任义听罢,低头不语,心想:“公子是将门之子,高贵亲朋也少不了。今日虽在狱中受罪,一旦辨明冤枉,出得监去,有朝一日不定还有封侯之分。我不免将女儿许他为妾,再假扮男子,把公子替了出去,求他母舅洗雪冤情,再救女儿出监。如此,我既报了他父救命之恩,又与公子结成翁婿之亲。日后公子一步登天,我也跟着沾光,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17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