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氏见刘四妈妈气呼呼地走了,心里也犯疑惑:昨天一早犬兴当铺已经把春荣接了去,怎么今天刘婆又来迎娶?其中还有什么道道?”
贝氏遂即打发郎兴去太白村把郎青叫回来。
郎青进门,贝氏可就冲他来了,“你是犯了哪门子的邪啦,让人家脚踩门槛骂祖宗!”
“你说啥呀?”郎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呸!亏你还是个男人哪!”贝氏越说越来劲,“昨天,大兴当铺来人把春荣抬了去,今天风流院又来人接春荣,这是闹的什么鬼把戏?”
郎青一听愣怔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他心想:此事也怪蹊跷的,分明是风流院弄神弄鬼,讹人钱财。想到此,便说,“莫生气,待我列镇上转一转,此事便可水落石出。”说罢,便镇上而去。
郎青急火火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风流院,见了刘四妈妈,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上庙啦还是糟踏神?!”
刘四妈妈卡着腰,瞪大一双杏眼,怒气冲冲地朝郎青吼道:“你是属猪八戒的,还会倒打一耙呢!”
“你昨天把春荣娶过来了,为什么今天又去接人?!想讹诈不成!”
“休得胡言乱语,哪个昨天娶来了?你信上明明写着叫我今天迎娶,怎么昨天你就放人走路呢?”
“你别撒赖,我信上写的是腊月初二,你为何今天才去?!”
刘四妈妈和郎青像一对鸟眼鸡,伸长脖子,满嘴喷吐唾沫星子,直吵得舌干唇焦,大气直喘。
就在二人吵骂之间,邢伯早把众人纠集停当,唤在酒店一边饮酒,一边商议到郎家村抢亲细节。邢伯等大家吃饱喝足,就径直到风流院去。
邢伯一进院门,正碰上郎青,浓眉一皱,满脸的短髭须直抖动,喊了声:“浑小子,正等着你呐。来人哪!”随着话声,忽啦啦一帮人便将郎青圈了起来。
邢伯青筋蹦起,火冒三丈,“郎青!好小子你亲笔立字,情愿将春荣卖与风流院刘四妈妈,是我邢伯画押做的中见人。谁知你一转屁股,就反悔不认账了,这是居心叫我难看!你想在我姓邢的头上屙屎撒尿,算你瞎了狗眼!”说着,那拳头就掂量起来了。
郎青这家伙精。他一看这架势不妙,连眼皮都没敢往上翻一翻,心里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着样子眼下喘口粗气也得弄个鼻青眼肿,我得拣那好听的软和话说。”
郎青想到这儿,把脸一腆,眼睛一眯,嘴角一提,门牙一龇,满脸赔笑说起来,“邢头领,别生气压压火,要是伤了身子,我郎青担待不起。昨天春荣被人抬走,确是实情,我要撒半句谎,就是这风流院生的,是大伙的儿子。虽然这里没接誊荣,那准是有人冒名娶走了。这不要紧,先给我个期限,我去查访一下,把人找回来。其实,这事也怨刘四妈妈太大意了。”
刘四妈妈一听急了,“啊!你肚子疼怨皂王,这怎么能怪我呢?”
郎青也火了,刚要动大嗓门,一看邢伯在旁怒目而视,遂即咳嗽了一声把刚露出来的话头压了回去,顶着个冰糖脸,换了一副腔调说,“我信上写着请你昨天去娶,你为何拖到今日才去?”
“什么?我看你是属鸭巴子的,两片嘴爱怎么扁就怎么扁!你明明叫我今天去,为何又改口说成昨天呢!”
邢伯不耐烦了,“你们争个屁!把信拿出来看看不就结了。”
郎青连忙问刘四妈妈,“不知那信还在不在?”
刘四妈妈没好气地,“我存着哩!”说着,把信取了过来,抽出信瓤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腊月初三迎娶。
郎青脑子里“嗡”的一声,“啊呀!谁把我的信给改了?”
刘四妈妈不高兴了,“你想撕破脸赖人是不是?谁那么缺德改你的信?!”
郎青申辩说,“不对,信是改过了,我得回去找我侄儿郎兴,问他这信叫谁看过,就能查出是谁改的,春荣也就不难追回来。”
郎青说完,转身要走,邢伯一看,“嘿!这小子想来个金蝉脱壳呀,没那么容易!”他胳臂一伸,挡住去路,“慢着,我看这事就不用你费心了,此时,你也未必知道春荣是何人娶去。你自在这等侯,我去把春荣抢回来叫你看看!”
郎青一听,喜出望外,“真若如此,我自感恩不浅。”
邢伯到了外边,叫来几个人对郎青说,“你先别走,叫他们陪你闲聊一会儿,不须二更,我就把春荣抢了回来。”
郎青明白:这哪是陪我闲聊,分明是看住我不让走就是了。正好,我就要看看春荣是怎么抢回来的。
邢伯安排停当,来到街上,一声呼啸,领定众人,各带刀枪,直奔郎家村不提。
再说郎兴见他叔叔到镇上去了,怕有什么闪失闹出乱子来,便随后跟到镇上想看看动静。
到了镇上,郎兴听到仨一堆俩一簇的嚷嚷着要到郎家村抢亲,他一听坏了,急忙跑回家。
他把门一关,对贝氏说,“婶婶,不……不好了,刘婆子来接春荣,叫你骂了回去,谁知惹恼了那个姓邢的,他带领几十号人,各备刀枪,就要来咱家抢人。”
贝氏闻言,慌了手脚。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嘈杂,吆二呼三,由远而来。
郎兴说:“他们来了!”
“啊!郎兴,快,快到街上喊那乡邻救救咱的急呀!”
“哎——!”郎兴应声往外就走。
门一打开,只见外面灯笼火把,那邢伯领着七八条汉子,拧眉立目,堵在门口,吓得郎兴头皮发炸,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邢伯把手一挥,众人跟随闯进院里。贝氏见事不好,“咣当”把房门关上。
邢伯急行几步,抬超脚来,“咚”的一声,把门踢开,手指贝氏,“好贱人,还不把春荣献了出来?”
“春荣早被当铺拾走了,有本事,到那里要人去!你们这些强盗,竟敢明火执仗,结伙抢人,难遣你们不怕王法!”
邢伯听罢,也不分辩,吩咐众人进屋抢人。
众人进屋,只见兰香躲在墙角吓成一团,“邢头儿,春荣在屋里藏着哩!”
“把她拉了出来!”
贝氏一见兰香被拉了出来,上前抱住她死也不放,“众位开开恩,明天我找到春荣,一定把她送去。”
邢伯闻听,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还装蒜要心眼呢!说着,照定贝氏飞起一脚,只听得“啊哟”一声,再看贝氏,落实实地摔出一丈多远。
邢伯背起兰香,带领众人,呼呼啦啦,出门而去。
大街上围上一群乡邻,虽然平日里与郎家不相往来,但见此事太不公平,人们一齐上前据理争辩。
那邢伯把手中大刀朝墙垛一砍,喊道:“哪个敢管老爷的闲事,就让他尝尝大刀的滋味!”
众人便敢怒不敢言,直至邢伯走远了,才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那贝氏一口气没上来,头一歪栽倒在地。郎兴看了,喊着,“婶婶,醒来!”
众人又手忙脚舌啪抬起贝氏,又摇又敲,有懂医道的便掐贝氏的穴道,那贝氏竟渐渐睁开眼,继而“哇”地一声放开嗓们痛哭起来。众人劝说多时,方才止住。
邢伯背着兰香回到镇上,进了风流院后门,将人交给刘四妈妈,又到前庭,找着郎青,说,“郎青,我替你把春荣找回来了。”
郎青大喜,“嘿,你的神通真不小哩,可别哄我哪。”
“我邢伯啥时哄过人扯过谎!”
“那她人现在何处?”
“就在刘四妈妈郧里。”
“谢天谢地!如此说来,也算我把春荣交给你了,日后再有什么差错,与我郎青可就无关了。”
这郎青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进后院看看,究竟抢回的是否春荣,也不问问邢伯从何处将人抢回,轻易的便上了邢伯一个大当,这真是恶人有恶报,害人先害已。
郎青起身就要告辞,邢伯一把将他拉住,“慢着,立下文约再走不迟。”
“上回已有契约,怎么还要……”
没等郎青说完,邢伯接上了话茬,“上回写的不明不白,半道上出了纰漏,这回得写清楚,以防反悔。”
郎青一听明白了,“这倒容易。”说着招呼刘四妈妈拿来笔砚,刷刷刷又写了一张交给邢伯。
邢伯没接,“我不认字,念给我听听。”
此刻,郎青是百依百顺,借着灯光,摇头晃脑,念了起来,“立字人郎青,前次立约已将春荣寅与风流院刘四妈妈。只因不慎,被人冒名抢去。幸得追回,亲交买主。今后如有差错,概与卖主无关。双方亦不得反悔,违者罚银千两,空口无凭,立字为证,一式三份,由买卖双方及中人各执一纸。隆庆二年腊月初三立。”
邢伯听罢,点头称是,“写得好,高见,高见!”
郎青又顺手照抄两份,三人一同画押,各执一张。
刘四妈妈说,“天色已晚,郎爷就在此安歇吧?”
“我还有事,暂且失陪,改日再来打扰。”
刘四妈妈也没强留,递给他一只灯笼,送出了大门。
第16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