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楚然看着沉默异常的十一，几番想要开口却如鲠在喉。
眼见便要出了宫门，他这才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看着那苍白的小脸，伸手似要抚摸，却被她飞快的躲开了。
“十一，你在怪我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的身份告诉那个人，明明知道这后果是什么，却不做任何解释。
楚然的清眸暗了暗，脸上闪过愧疚：“我与大哥一脉同出，可父亲却只器重于大哥，同是兵法权术，我未见得就比任何人差，十一，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楚然啊，楚然，她一直以为他温文儒雅，气质若玉，却忘了，他始终不是宋玉，也比不得宋玉。
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她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她的出现能让他完成心愿，也不枉先前他的多次援手。
如此，她不欠他了。
她眼中逐渐熄灭的神采，让他的心头一紧，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楚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十一，虽然我利用了你的身份作为筹码，却未曾想过让你涉险，可事已至此多说是错，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你保了我的周全？那谁又去保小九的周全？”郑庄公明显就是不信任她的身份，可偏又有所顾忌，去了边疆战死沙场便是一了百了，如若大获全胜回来也是永久的禁锢。
小九就是他牵制她的手段，只有她听话，小九才能活。
一阵寂静的沉闷。
暖融的春风带着湿热的潮气拂过，红墙边垂柳摇曳的柔韧姿态，似乎也带上了沉滞的僵硬。
想到那张白嫩乖巧的小脸，她的鼻子发酸，异国他乡无依无靠，如今这唯一的温暖也因为自己危在旦夕。
十一的脑中突然浮现了那一抹靛蓝，想到他那永远运筹帷幄的桃花眼，想到临行前他那波澜不惊的微笑，如果公孙子都在的话，她便不会这么狼狈了吧。
“十一，我……”
心中一阵悸动，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牵引，她无视满脸痛苦的楚然，突然加快脚步，到了最后甚至开始快跑了起来，耳边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不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她，快点，再快点儿。
眼见十一突然失控跑出了宫门，紧跟在身后的楚然刚要开口，却见那奔跑的人影猛的顿住。
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就像是迷路了许久的猫儿见到了亲近的人委屈的打着呼噜一样，十一颤抖着身体看着桃树下兰枝玉树的人，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日头正好，那颀长优雅的人，穿花拂柳而来，桃花眼中带着清润而慵懒的笑意，不张扬，不夸张，却神奇的令她的心得到了平静。
望着突然落泪的十一，公孙子都的笑意僵在脸上，下一秒飞快的行至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怎么？不过是半日不见，你就念我念的落泪了？”话虽如此，目光去直刺停在宫门内的楚然，桃花眼中山雨欲来。
楚然抿唇，不堪的别过脸。
宫门里，宫门外，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生生隔绝。
嗅到熟悉的清香，她这才慢慢缓过来，经过泪水洗涤过的双眼更加清澈，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坚定，“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你骑马了么？”见到他点头，她直接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说。”
看着前方两人牵手离开的背影，楚然的身子晃了晃，朝着相反的方向，脚如注铅般一步步走远。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带小九走！绝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断送了一生！
一路上通过十一不时的三言两语，公孙子都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看着前面故作坚强的身影，眸底划过心疼。
早在二人初时他便隐约窥得楚然之心，却不想他竟真的如此狠心，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是未曾想伤害她，但却把刀扔给了别人。他手无寸铁，又何谈保护！
公孙子都眼底波涛翻滚，幽深的吓人。
十一跳下马飞奔到小九的身边，一把拉过他，任草药扣了一地也视若无睹。
“小九，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保护你的。”
小九被十一握的生疼，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懂事的点点头，也不问缘由，任她拉着他走。
“十一，你先冷静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我现在很冷静，现在不走，一会儿宫里的人来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你认为凭着你一介女子能带着他走多远？又能逃得了多久？”公孙子都眼中满是严肃：“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小九。”
望着他严厉的桃花眼，她一直隐忍的情绪爆发，颤抖着身体猛的抱住了小九，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那我能怎么办！伴君如伴虎，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九往火坑里跳。”
“十一。”公孙子都怜惜的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放心，一切有我，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知道你担心小九，但是我们毕竟也要听听小九的意见啊，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虽然小九失去了自由，但是在那里也未尝不是一个磨人意志，潜心学习的好地方。”
“既然王上想要钳制你，那么小九就不会有危险。”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渐渐的平静下来，公孙子都对小九使了个眼色，小九会心点头：“十一，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心中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公孙子都的一席话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也知道自己太过于冲动，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得了一时又能逃得了一世么？
况且她总有一天要走的，倒时候小九不仅孤苦伶仃还连个熟悉的地方都没有了，岂不是更加可怜？
小九木着小脸，认真的听她讲完事情的经过，黑葡萄般的眼睛闪了闪。
良久却说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十一，让我去吧。”
“子都哥哥说的对，那里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磨练之地，我太弱了，光凭现在这勉强温饱的一技之长，根本不足以我立身于这欺软怕硬的环境之中，这虽然危险，却是个机会。”
这一瞬间的小九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告诉她，不应该救他，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小乞丐，心智成熟，冷静沉着，只不过他黑葡萄般的眼中不再是对未来的迷惘，而是一抹坚定的决心。
原来，变的人不止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