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要干什么?”欧阳圣溪显然没有意识到,在她本可以有后退这个更好的选择之下,却无意识地选择了向后仰去。
“我想要。”令狐泽朔郑重地说着,薄薄的嘴唇似乎都会散发出寒气。这时,令狐泽朔用力一拉,就将欧阳圣溪那只被他咬伤的手臂抓了起来。欧阳圣溪浑身一时间像是得到了指令,全部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你要,什么?”说实话,欧阳圣溪很是讨厌这种不一次性将话说完的情景。答案终将揭晓,欧阳圣溪就像是一个就沉黑暗之人快要见到光明一般,欣喜中夹杂着被灼伤的害怕。
奇怪的是,欧阳圣溪怎么会感到欣喜呢?
“我要。”仿佛是一股奔腾冲顶的水流,聚集起了无以复加的势能。“以你的手臂起誓,我令狐泽朔会穷尽今生今世的力量与时间,来完成待会你将说出的任何愿望,怎么样?”
瀑布从高处落下的声音,从未在此刻如此的清晰刺耳。
“你说得就是这件事?”看着令狐泽朔点点头,欧阳圣溪突然气沉丹田然后就是大吼一声。”令狐泽朔你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快放开我的手!”欧阳圣溪追打着令狐泽朔,而令狐泽朔竟然没有动怒,反而绽放破冰的笑容。
很奇特,欧阳圣溪竟然能够隐隐感觉得到令狐泽朔的喜怒哀愁,就比如现在令狐泽朔在晨曦中面无表情地练剑,而在远处观望的欧阳圣溪却能够清楚地察觉在他内心的的情感变化,矛盾之中掺杂着压抑。
同时,欧阳圣溪也不敢说自己感受到的,就是令狐泽朔最为真实的情感。可能是令狐泽朔的体内,现在流淌着有自己的那几滴心血吧,可能是自己从小在黑帮长大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吧,也有可能是,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比如前夜的那个尴尬时刻。
“欧阳圣溪快说,你的心愿是什么?”欧阳圣溪回想起他们在休憩时,令狐泽朔的追问。
“我不知道。”其实闪过欧阳圣溪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回去。可是,回去干什么呢?是率领残龙阁的几万门生去找孙晓晓报仇,然后不择手段地将宇文天羽抢回到自己的身边?是继续做回残龙阁的大大小姐,继续过着那种刀头舔血尔虞我诈、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的日子?还是回去洗心革面放下自尊去乞求宇文天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然后就,就什么,欧阳圣溪自己都不清楚。而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种,都让欧阳圣溪从心底里感到莫大的疲惫。
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过的日子都是那么的不堪,欧阳圣溪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悲哀?
“难道,你不想出谷?”令狐泽朔一边在问着欧阳圣溪时,一边在端看着手中那发出金色光泽的古铜宝剑。
出谷?是的确实,欧阳圣溪想过,可是对于她来说同样的矛盾和痛苦。谷外的世界说到底,与自己又有何相关呢?什么风花东方月四大国,什么护国大将军君臣猜忌,什么家国利益民族情怀,还有什么霸王深渊宫玄神殿九天皇天玄女,这些的这些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欧阳圣溪在想,自己坠落山谷对于那个世界来说,就好像是死了一般,而自己与那个世界的决裂也就有了一个无比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的,自己终于不用再面对自刎、成婚、劫杀等等重口味的剧情,更何况,难道那个世界没有了自己,就停止不前了?
如果可以的话,欧阳圣溪真想就在这个如诗如画吃喝无忧的山谷里,呆上一辈子。因为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人的身份人的责任,这里需要的就只是一颗发现自然天人合一的心。影视剧里最让人向往的,就是神仙眷侣世外隐居,对于自己来说,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了。
脸上红晕传来的温度让欧阳圣溪瞬时一醒,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呢?你想出谷吗?”回应欧阳圣溪的,是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回答,令狐泽朔看着欧阳圣溪说。“当然。”然后他把古剑一竖,让剑棱的精光尽情地照耀在自己的脸庞。“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得谷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听到这,欧阳圣溪心中的想法不知怎的,一瞬间倾斜了。其实更重要的是,欧阳圣溪由令狐泽朔的面容,联想到了欧阳麒麟那刚毅担当的神情。不知道那个爸爸现在怎么样了?欧阳麒麟,成了欧阳圣溪要出谷的一个最关切的目标。
“可是,师傅总是跟我说,我现在年纪还小况且我的御神剑术还不精通,八卦神符诀也只是修炼到第七重而已,我的这些本领还不足以应对险恶的江湖,所以”令狐泽朔不再往下说下去,将古剑收回鞘中。
“我想出谷。”令狐泽朔转过头,看着欧阳圣溪。“我的心愿是,出谷。”
现在回想起来,欧阳圣溪还清楚地记得令狐泽朔看着自己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霜,可是欧阳圣溪却能发现他嘴角的一个至为细微的弧度。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欧阳圣溪才发觉自己能隐隐地看懂,令狐泽朔吧。
“砰砰”之声连连,银白色的剑气光芒似一道道划过天际的流星,古铜宝剑也随即从他手中飞出宛如游龙翩翩舞动,同时令狐泽朔手指掐诀嘴唇翕动,周身散发出数十道不断萦绕旋转着的透明紫色光符,随着令狐泽朔双手一撑,那些如墙壁般的光符一时四散翻飞引起一阵耀眼的强光,只见周围的树木都被拦腰截断如同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一般。
“欧阳圣溪。”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欧阳圣溪知道是鬼叔。这几天的山谷生活,使得欧阳圣溪与他们逐渐熟稔,鬼叔也不再称呼欧阳圣溪做“大小姐”了,而是带有一种爷爷对孙儿说话的亲密爱怜的语气,直呼其名。
“鬼叔爷爷。”欧阳圣溪不知道,鬼叔是现在才来到,还是在更远的远处伫立了很久。
“你觉得,天羽的武功怎么样?”鬼叔在欧阳圣溪的身边站定,慢悠悠地说道。
“我觉得很好啊,比我见到过的所有人的武功加起来都还要好。”欧阳圣溪在应答时,目光还是停留在令狐泽朔的身上。
“丫头,那是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以天羽现在的水平,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顶多撑个十几回合。”虽然鬼叔的话略带贬义,可是欧阳圣溪却感受到了浓浓的舐犊之情。
“鬼叔,那么您呢?您应该算是高手吧。”欧阳圣溪没想到,鬼叔倒笑了起来。
“高手?如果我是真正的高手的话,早已出谷去报风泽家族的血海深仇了,也不必蜗居在这个小小的山谷中。静缓流云的隐居生活,适合看破红尘参透一切的仙人居住,而我,自认还是一个俗人。”鬼叔慨叹道。“我自名鬼叔,就是要提醒自己,一定要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不能让风泽家族傲立于世的生活,与鬼何异?”
铿锵一声,体能消耗已到极限的令狐泽朔卧倒在地,宝剑亦倾倒在地。不一会,令狐泽朔使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苍远辽阔的天空尽力一喊。这一悠远绵长的呐喊,似乎要将剩余的一点体力燃烧殆尽,传出的声波能量迫得树林里的飞鸟兽禽纷纷奔逃。
“他。”欧阳圣溪刚走上前,就被鬼叔阻隔。“天羽没事。”
“真是疯子,一会正儿八经,一会又这么声嘶力竭。”欧阳圣溪小声咕哝着,心底却有点儿着急。所幸令狐泽朔呐喊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天羽,其实是在抒发他内心的苦闷。十八年的练剑生涯,无时无刻不被仇恨所灼烧,无时无刻不被复仇所驱使,可是他却不能立即手刃仇人。”欧阳圣溪原以为这一切,鬼叔都不知道。
“爷爷,欧阳圣溪觉得您太自私了。”欧阳圣溪原本以为鬼叔会发怒,最起码是会辩驳,可是霍然长身的鬼叔,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说下去。”
“您说过,您不是高手,您花尽了将近一生的时间也不能成为您口中的高手。令狐泽朔这一身的武艺是您传授的,师傅尚且不能,更何况是徒儿?”欧阳圣溪也顾不得许多,想到什么就直说什么。“您一直以令狐泽朔学艺不精年纪尚小为由,不让令狐泽朔出谷,其实这只不过是您的私心在作祟。您比令狐泽朔自己都深深地知道,他内心的苦闷,您清楚地知道令狐泽朔最需要的不是安全无忧的庇护,而是像一头饿狼一样去野外生存、搏杀、历练,在与高手的不断交手中去提升自己的技艺,而不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
欧阳圣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这段话里的很多词句,一些是出自爸爸之口,另一些则是影视剧里的对白,这些都被欧阳圣溪巧妙的运用,化作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鬼叔的双眼仍旧注视着远方,一只手轻轻地捋着霜白的胡须。
“是的。”欧阳圣溪干咳了几声。“如果你一开始就想要自私地保护令狐泽朔,那么你就不应该将家族仇恨挂在嘴边,更不应该将上一辈人的仇恨强行灌注到令狐泽朔的体内。如果你只是让令狐泽朔成为家族复仇的工具,那么你就应该将自己的私心打破,让令狐泽朔出谷去。令狐泽朔是一个血性男子,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去对战。从一开始,这些年来,你都做错了!”这一下,欧阳圣溪也耗费了自己多年来所储存的词汇量,和自己的体能了。迅捷的语速过后,慢慢恢复的理智才让欧阳圣溪觉得,刚才的话语里,您变成了你。
“对不起爷爷,我”
鬼叔没有说什么,身体也没有一丝丝的因震撼而颤动。他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也好像一句话也没听一般。欧阳圣溪看了看鬼叔,再看了看远处的令狐泽朔,觉得他们好像在隔空进行着一场迟到多年的对话般。一时之间,欧阳圣溪觉得自己说得或许有些过头了,归根究底他们之间的事又与自己何干呢?只是欧阳圣溪觉得,自己有义务,将多年来埋藏在令狐泽朔心中话,清楚无误地说给鬼叔这个对于令狐泽朔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听。
“或许,我真的错了。”鬼叔这一声,在欧阳圣溪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轻声说起,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欧阳圣溪说。鬼叔长叹一声,转身而去。欧阳圣溪看着在微风中那一袭飘扬清孤渐行渐远的青衫,顿时觉得有种就此永世诀别的惆怅。
当天夜晚,竹屋中的一豆灯光在业已熟睡的山谷中,显得特别显眼。
“天羽,跪下。”令狐泽朔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双膝着地,腰板挺直,面朝他尊敬师傅鬼叔。
“天羽,现在我就要将八卦神符诀的剩余心法和御神剑法的全部要义,悉数传授与你。”鬼叔手拈白须,而令狐泽朔却说。“师傅,您不是说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吗?否则会适得其反。再加上我前面的练习还稍显不足,基础也不甚”
“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鬼叔一声断喝,令狐泽朔立即闭口不言。“以后遇事,不要想着师傅如何如何说,而是要听从你内心的声音,你认为怎样做是正确的,就义无反顾地去做。”
令狐泽朔还未听出师傅的弦外之音,早已站在一旁的欧阳圣溪就看到,鬼叔以极快的速度将令狐泽朔垂着的双手提起,叩开他的双掌,然后自己的双掌与之相对。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四掌相对间溢出四散,转眼似水如雾最后演变成风,鬼叔和令狐泽朔此时都被这股风流裹挟着,徐徐地上升到了半空。在半空中两人盘腿而坐,悬浮于空,而后就是飞快地旋转起来。不消一会,两人就各自飞旋着从上方而落,不同的是,令狐泽朔是稳当地充满力量地站立着,丰神俊朗,只是鬼叔则是稍显气力不足,跌坐在椅子上。
“师傅。”令狐泽朔着急上前,被鬼叔伸手一挡。“我自己能行。”随即鬼叔重新端坐在椅子上。“现在时间无多,什么也不要问,只要按照为师的指示就行。”言犹在耳,只见鬼叔双手运转,开始蓄力,然后便是双掌上下周天而画,最后相距在胸前。这时鬼叔的整个人以被不断变幻的七彩之光笼罩,其双掌之间就好似存在有一个永远也无法填充的黑洞般,持续不间接地吸收笼罩全身的七彩幻光。到最后,鬼叔的双掌之间已经汇聚起了一个七彩剔透的光球。令狐泽朔和欧阳圣溪都看到,与光球那绚丽流离的光彩相比,鬼叔的脸色是余烬般的苍白,身体也似乎瘦了一圈。鬼叔全然不理会这些,或者是顾不上这些,双掌相向用力朝光球挤压,被击碎的光球一时竟迸发出了光束,这些光束在整个竹屋的空间中,投射出了一幅幅类似于符咒一般的图景。
“天羽,你要留心看着,这就是八卦神符诀最后两重的精义释图。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穷尽你眼睛和思维的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记熟它们。”令狐泽朔没有问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忍住眼眶中的泪,抬头认真细致地看着这些浸透着师傅毕生心血的图卷。
“欧阳圣溪,过来。”这时,鬼叔的声音已经非常的虚弱,就好像是在风中摇曳着的随时都会熄灭的一豆烛光一般。欧阳圣溪走到鬼叔身边,轻声地说着。“我在。”一滴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滴落了下来。
“欧阳圣溪,你是一个好孩子。”正说着,鬼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欧阳圣溪想要为他拍拍背都被他拒绝,令狐泽朔强忍着悲痛,咬着牙继续看下去。鬼叔缓了缓劲,一只手摸着欧阳圣溪的头,及其缓慢地说道。“好孩子是应该快乐的,可惜下任皇天玄女的称号,将会注定你坎坷的一生。鬼叔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惟有教你一技防身了。”鬼叔的另一只手,中指食指并拢,两指指尖处就聚集起了浅白光亮,然后鬼叔将着光亮往欧阳圣溪的眼前一抹。顿时,欧阳圣溪的视野出现了一个没有具体形态的人,他正在用手指伶俐地画着一些条符。欧阳圣溪就这么看着,她的手指也跟着飞速转动。
“欧阳圣溪,你完全明白了吗?”欧阳圣溪眼前的光亮消失了,欧阳圣溪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明白了。”
“这是我自创的阴阳符咒,是防御自身最好的武功。来日待你完全掌握了,再配合上你天生的阴阳双瞳,霸王深渊宫的大部分喽啰你就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说完,鬼叔又是一阵咳嗽。而欧阳圣溪则后退身子,郑重地朝鬼叔扣了三个响头,说。“师傅。”
“天羽。”这时,所有凌空飘动的图景皆已经消失。闻言的令狐泽朔立即跪到鬼叔跟前。“师傅,我已经完全记下了,您老放心。”
“好,很好。刚才我传给你的剑气,那是我毕生的功力了,你要善加引导方能有助于你的御神剑法。”鬼叔开心一笑,但是欧阳圣溪和令狐泽朔皆敛容而待。“欧阳圣溪,天羽。”两人纷纷牵紧鬼叔的左右手。“你们今后要记住,这个世界不可以用非黑即白的逻辑来加以区分,因为很多事情都是介于黑和白,甚至是黑白之外。你们不要用眼,而要用心去感受去辨别,听从内心的真正指引,明白吗?”欧阳圣溪和令狐泽朔,都点了点头。
“天羽,你要安全地送欧阳圣溪出谷,而你要好好地保护欧阳圣溪,你们俩要好好地。”鬼叔的手颤抖着,将他们俩的手。交叠在一起。“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终于不用再,纠结犹豫了。我们风泽家的仇,就靠。”话语突然哽咽了,鬼叔忽然眼睛睁大,头一歪,断气了。
鬼叔的神情,无比的安详。他那精元耗尽的枯槁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第二天的黎明如期而至,喷薄的光芒似乎要将山谷的雾气驱散,现出它本来袅娜清幽的本色。
平躺于薪柴之上的鬼叔,逐渐被熊熊大火吞噬。
“疯子。”欧阳圣溪的手搭在了令狐泽朔那铺满白发的肩头。“节哀顺变。”
“我不会难过,不过。”令狐泽朔回过身,严峻地问道。“欧阳圣溪我问你,你究竟跟我叔叔说了什么?”
欧阳圣溪从未像此时一般,感到陷入深渊的绝望
第5章 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