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圣溪的梦境,不仅意外,而且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残忍离奇得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不会理所当然天真地以为,这不是梦。
绛紫色的天空,无日无月,以一种悲伤沉闷极其压抑的姿态高高地覆盖在大地之上,宛若一个正在流脓的伤口一般。残存的几片云,看不到附着其上的怜悯,而只有被搅拌扭曲后隔离出来的惊惧与恐怖,在空中飘荡着冤魂一般的痕迹。
就在这样的天之下,欧阳圣溪此刻正一人行走在一条浊黄色的河中。河水浅浅,仅仅没膝。虽然是身处河中,可是欧阳圣溪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河水的冰凉,甚至是感受不到丝润的水汽,自己周围宛如就是被一层薄薄的防护罩所保护着一般。河水始终在奔流着,欧阳圣溪正在逆流而动,漫无目的地行走着,闷热得足以让人窒息的空气,使得欧阳圣溪发不出一点抗议怀疑的声音。
尸骨,触目所及全是尸骨。在这条小河的两岸,都是白森森明晃晃的白骨。这些白骨,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有些则是属于动物,只不过它们不是泾渭分明地摆放着,而是被全部打乱混淆在一起,毫无尊严地裸露在这个被遗忘了很久的地方,任苍凉的风穿过它们的,从一个空洞黑漆的骨孔,到另一个麻木悲哀的指缝。
看不到血,却有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还是腥热的。欧阳圣溪无论前行了多久,都摆脱不了血腥味的控制区。那种如影随形却无法捉摸的气味,会让人想起在躺在皲裂的土地上骨瘦如柴的人,想起整片被死鱼的片片白肚所填充的池塘,想起离离荒草原上成群的猎狗在撕咬分食鲜血淋淋的尸体,还会想起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那叼着血肉漫天盘旋的秃鹫。
一声寒入骨髓的刺啼,让欧阳圣溪陡然打了个激灵。因为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天空正缓缓飞过一大群血红色的鸟禽,不是被距离模糊了的黑色,而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轰鸣的羽翅交叠声肆无忌惮地回响,直至唤醒沉睡在人们心中的恶魔。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欧阳圣溪受不了了,虽然她不知道能去哪,但是她的脑海中只是想着要,逃离。她开始朝岸上跑去,可是无论她是向左还是向右,这条小河都会随之改变形状,这样导致的效果就是,欧阳圣溪能清楚地看到岸,可却是永永远远地走不到。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欧阳圣溪终于放弃了,气喘吁吁,一开口,如潮涌来的血腥味只会加重她的痛苦。
既然到不了岸,那为什么不往回走呢?这样想时,欧阳圣溪刚回过头就绝望地看到,后方的所有都被沉沉的黑暗所吞噬,也就是说,在欧阳圣溪身后的时空都仿佛是被一把利刃所生生劈砍一般。欧阳圣溪试图后退去看看究竟,手刚一触碰到那无边的黑暗时,一个最为细微也是最为明显的感触就是,冰霜。是的,欧阳圣溪能感受到,自己的指甲立时冻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并且这些冰霜就像是长了许多小腿的蜈蚣一般,慢慢地朝手指扩散,风一吹,那些被冰霜占领的皮肤骨骼竟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若随时就会断掉一般。欧阳圣溪立即毫无犹豫地把手缩回来因为她知道,再迟疑会,她就会被暗黑冰霜所腐蚀得不堪一击了。
用力一甩,那些脱离黑暗的冰霜就变得如同饼干屑般的细微,轻而易举地甩掉了。待欧阳圣溪再看时,黑暗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踪无影,毫无一点曾经降临的痕迹。欧阳圣溪立时知晓,只要自己一有往回走的念头,黑暗就会将来,而刚才它已经告诉自己了往回走的代价,关键在与这种代价是欧阳圣溪承受不起的,因为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跟她说,不能死,不能死,否则就不能回去了。
回去哪?欧阳圣溪不清楚,她只知道必须一直这样逆流而动,在时间的流逝的双腿的摆动中,朝着未可知的前方走去。原本这些宣告失败的徒劳尝试和自我安慰的正当理由,是足以让欧阳圣溪安心前行的,可是不多会,欧阳圣溪又感到了无法忍受,因为这会天地间,又嘈嘈切切地响起了密集的鼓点,在着毫无意义单调重复的鼓点之中,又夹杂着只有在刑讯逼供时才会出现的皮鞭抽打声。有时候,恐怖并不只是视觉的冲突,更多的却是不知所以含义未明的声音。声音没有图像,却能在人的脑海里勾勒。欧阳圣溪受不了了,她无法在这个疯狂诡异的地方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她会疯的!
“啊!”欧阳圣溪双手捂着耳朵蹲下身,毫无指望地呐喊着。
过了一会,欧阳圣溪才察觉到,那鼓点和皮鞭声不知何时已经逃逸无踪。即使已经知道,可是欧阳圣溪仍然不敢确定,迟疑了好一会才将手从耳朵处挪开,眼睛慢慢地睁开来,睫毛就像是蝴蝶轻舞的翅膀一般。这一次眼前出现的场景,再一次震惊着她的心灵。
天,仍旧是那正在流脓的伤口。只是地上的景观切换了,从原来浊黄腥臭的小河,变成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村庄,两者唯一相同的就是,一样充斥着骇人的恐怖。
每一间屋子都好似没有盖子的棺材一般,横七竖八地伫立着。门前的两个发着红光在风中颤抖着的灯笼,走近一看却是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头,只是里面的头骨全被人生生地从皮囊里面抽离,所以这只是一个个的人皮灯笼。欧阳圣溪行走其间,感受着不断穿堂而过的凛冽的风,和倾听着似野兽低吼的老旧门板呜咽声。这是一个死亡栖息着的村庄,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地方。
“有人吗?有人在吗?”欧阳圣溪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不单是内心的恐惧所致,还有急速下降的霜冷所导。欧阳圣溪朝双手呼了呼热气,并搓了搓双手。
声音已来回多次,可是没有人应答。欧阳圣溪也知道,根本就没有人回答。可是,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做奇迹的事情,就此发生。
“感觉如何?”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欧阳圣溪却无法依据声音来辨别声源的所在地。
“你是谁?”欧阳圣溪东张西望,仍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知道,你是谁。”欧阳圣溪能感觉到,对方正一步步地朝自己靠近,但自己就是看不到她。
“那你说说,我是谁。”欧阳圣溪一边警惕着,一边把手伸向腰际,握紧了那一支有防护能力的幻荃笛。
“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女孩,一个身处漩涡中却浑然不知前因后果的可怜人。”对方忽然“嘿嘿”直笑,然后接着说。“一个将要死了的人。”
“死?你的意思是,你要杀死我?”欧阳圣溪将幻荃笛一把抽出,她告诉自己,可能是霸王深渊宫的人。
“你不用紧张,我们慢慢来。我首先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这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一个梦。”对方说完,欧阳圣溪不屑地说。”梦?你说这是个梦?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虽然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不可理喻,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没有睡觉。”
“那你回答我,你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无比锋利闪烁着死亡色泽的利刃一般,狠狠地无情地插进了欧阳圣溪那本已被这疯魔病态的环境所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心脏中。如同当头棒喝,欧阳圣溪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所以。是啊,她是怎么来的?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的?她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是哪里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好似一颗颗接踵而来的炮弹,不间断地朝她袭来,而这所引起的连环持久的爆炸却不是欧阳圣溪所能承受的,因为,这是在往生洞内。在往生洞内,一旦做梦之人,也就是梦主在没有自发识别梦境而在外力的强行干预下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时,那么后果将直接等同于梦主在梦中被人杀死一般,或许更准确来说,还要更严重一些。
此时,欧阳圣溪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她开始觉得这只是一个梦,只是她还在试图辩论,即使她现在的头已经开始疼痛了起来。”对,我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可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妮子,死到临头还在强撑嘴硬。“那个阴恻恻的声音霎时如同鬼魅一般在急速漂浮。”那好,我再问你,你知道令狐泽朔吗?”
“令狐泽朔,令狐泽朔?”对于梦中的欧阳圣溪来说,令狐泽朔是一个熟悉且陌生的名字,此时她不停地念叨着,思索着,然后陷入到自己的认知漩涡之中。那个人似乎从始至终都能清楚地看到欧阳圣溪的一举一动情感变化,这时对方开始不无得意地奸笑起来。这个名字对于欧阳圣溪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魔咒,会使得她一刻不停地念叨着,然后在不知觉地情况下慢慢地化解自己身上所有的思维理性防御枷锁,一步步朝自我分裂的地步滑去。
“令狐泽朔,令狐泽朔!”欧阳圣溪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来自内心的声音清楚无比地告诉她,这个人是认识的,这个人是对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们之间还发生了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事。就在这样的想法让欧阳圣溪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时,由于深受梦的力量控制下的理智却不断地在告诉她,欧阳圣溪你怎么可以傻到去相信一个敌人的话,一个要置你于死地的敌人的胡言乱语呢?你清醒吧欧阳圣溪,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罢了,又代表什么意义呢?有可能这个人名,就是对方信手胡诌出来的,令狐泽朔三个字怎么了?欧阳圣溪快醒醒,快醒醒啊!话已至此,心中的直觉又会窜出来,指着欧阳圣溪说,要相信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要让外界那浮云般变幻莫测的幻境遮蔽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就这样,在无绝对的正确或是错误的自我挣扎辩解中,欧阳圣溪的心理对敌防线其实已经不攻自破了。这时欧阳圣溪企图闭上双眼捂住耳朵来屏蔽所有的干扰,好静心地思索梳理这一切的内在逻辑。不幸的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病理不在外,而是在于此刻她那不断坍圮倒塌的内心架构,闭上双眼只会使她更直观清晰的看见所有事情的荒谬虚无的本质,捂上双耳只会让她倾听到内心绝望的哭诉和无法挣脱的呜咽。是的就是这样,她的神情愈加的痛苦,欧阳圣溪此刻已然到达了要发疯的临界,只差最后爆发的一个临界点而已。
相比在梦中直接杀死对方的方法,迫使梦主陷入自我认同危机的做法会显得更加的温柔隐蔽,与此同时也会更加的残忍恶毒。
看到对方的目的的确如此,否则他也不会于这时现身,胜券在握地降临到此刻正蹲在地上抱头忍痛的欧阳圣溪的面前。只见这个神秘之际阴森艰险的人,通身只是披着一件玄色连帽斗篷,颀长的身躯让斗篷看起来没有一丝褶皱,宛如是一块会直立行走的黑金铁块,通体散发着来自地狱对于人间最慷慨无私的馈赠——死亡与诅咒。
在他忽然显形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物体都瞬时变了个样,由原先的恐怖村庄,一下子就切回到了那条浊黄小河之中。在他那混沌不明的五官中,难得能露出一丝满意的精光,似乎很是满意这个到处充满隐喻的地方,就好像是一个画家满意于自己精心绘画出来的作品般。这次,欧阳圣溪仍然在河中,而那人,却离地悬空漂浮着,居高临下。
“怎么样,是不是感到很痛苦很无助呢?”距离拉近,让他的声音更加的阴惨悲凉。欧阳圣溪根本无法回答,只能一边摇摇头,一边向后退去。
“可怜的孩子,你还想退到哪里去呢?你明明知道,这是一条无法抵岸的河流,这是一条充盈腐蚀气味的江泽,你已经身处其中又何如能够幸免呢?”他伸出手来,对着欧阳圣溪说。“不要在试图反抗了,因为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不,不要。”欧阳圣溪仍然在一步步地后退着,可是内心那个轰鸣的声音却在逐渐增大,欧阳圣溪就快要受不了了。“我不要。”
“不要?哈哈哈!”他竟然向天大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地对他的笑做出了最为诚挚的呼应般,长河两岸开始盛开了数不清的曼珠沙华,血红色的花朵向天怒放,如同是一整片的如莲盛火在蔓延滚烧,直至染红了大地。妖冶的身姿摆动着命运般不可知的舞态,向天地无所顾忌地铺排死亡独有的盛宴。
“说真的,这可真是由不得你了。”说罢,他的手即刻端居在欧阳圣溪无法防备的头顶之上。欧阳圣溪即使感觉到他的移动朝自己袭来,可是自己却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可怜的人儿,为什么总是要反抗既定的命运呢?众生皆苦,为何总是不能醒悟。”只见他张开的五指微向里曲,欧阳圣溪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所控制,头向上看着,惊讶地睁大着眼睛,双手垂下,徐徐地身不由己地悬浮起来。
“对了,就这样!”他看着欧阳圣溪在向他的掌心直飘上去。“我会帮你解脱的。不用怕,这个过程很快的,很快你就将与一切的烦恼绝缘,永远彻底地绝缘。”
就在他的笑声又将响起之时,就在欧阳圣溪快要落入魔掌之际,原本在欧阳圣溪手中此时却掉落在水中的幻荃笛忽的一声腾起,直直击打在了那人的虎口之处。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那人连忙缩手向后退去。同时,欧阳圣溪也扑通一声落了下来,虽然面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神色,可是却面容憔悴形神枯槁,仿若身体内极其重要的东西被抽离一般,眼神茫然地看着往日沉默的幻荃笛,正挡在自己的身前。
“幻荃笛!”那人向后隔开了几步,黑洞般的面容直直看着通体碧绿的笛子。”我倒是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你挡住了我。可是,也仅仅只是挡住,你以为你能改变整个局势吗?”
幻荃笛似乎被他的话所激怒,像一把飞旋的剑,向对方发动了攻击。在攻击的同时,它还自动地发出往日欧阳圣溪吹奏用于静心的乐曲。相对比它那孱弱的希望不大的攻击,乐曲的作用似乎更为巨大与明显,因为欧阳圣溪在乐曲的感召下,眼神里缓缓聚合起了神识的深邃,脸色也渐渐地有了生机的红潮。
最后,幻荃笛与对方对峙着。
“好了,够了!”那人的手掌一撤,幻荃笛箭一般地朝那人心脏射去,可是那人却双指一夹,陡然间阻止了它的攻势。幻荃笛如同一条被捕上来的鱼儿一般,在挣扎着。“还是去陪你的主人吧!”
只见双指一并,只听清脆一声,幻荃笛就这么被他生生夹断,然后借着他腾空之气,断了的幻荃笛飞回欧阳圣溪身边,落入到水中。
“这一下,没人会来救你了!”就在那人挪向欧阳圣溪时,令他惊异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了。
开门的声音
第12章 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