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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名兰仿若没听见似的,漫不经心的应付着梳洗,沉吟了一会儿,“银莲,今儿早膳是怎么用?”
银莲一愣,平日里从没听主子这么问过,今日突然问起,自然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支吾着,“这我也不知道,得问问雨杏去,她是”
“问我作什么?”银莲话音还没落,雨杏儿就笑着挑帘子迈进来,抛了个眼色给银莲,接过银莲手里的活,一边笑盈盈的回着名兰的话,“贝勒爷今儿早起不舒服,没用膳就去大汗那儿禀事了。说是等晚晌一回来,就来瞧主子您。”
名兰听罢淡淡笑了笑,“那嫡福晋呢?”
“嫡福晋,还没起呢吧?贝勒爷昨晚上去瞧过嫡福晋,就自个儿回书房安置了。”雨杏笑着想了想,答着话,边给名兰戴上珊瑚蓝松石耳坠子。
待退出房门出去换水时,雨杏才将银莲拉到一边,“你也机灵点儿。主子早上那么问你,不过是想问问贝勒爷昨晚上在哪儿安置了,你就随口说几句宽慰她心不就完了吗?还推说不知道?!”
银莲委屈地抿抿唇角,“这我哪儿知道哇,更何况咱们格格向来不是争风吃醋的人啊。”
雨杏冷哼一声,“那也得别人不吃咱家格格的醋才行。如今咱们这正主儿,我瞧着可是来者不善啊。”
四月末,正是百花齐放的光景,牡丹开得更是格外艳。如今,四贝勒好兴致,专程让奴才们去中原弄了好些名贵花种来贝勒府里摆着,在草原上难得见这么些娇艳的花儿,看得搬花的小厮们赞叹不已。
皇太极从月亮门外迈进来,门口的奴才们忙要打千儿,被他轻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见名兰正背对着自己,望着花出神,不由的轻唤一声,“兰儿?”见还是没反应,,索性从身后将名兰轻环住,“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我来了也不理?”
名兰吓了一跳,扭头寻时,见是四贝勒,才轻轻一笑,用眼神点点那些花,“我看这花呀,就跟人一样,什么样的都有,有明艳照人的,有不艳不娇,而温婉可人的,还有些虽平淡无奇,可细看看,却又别有韵味的。”
皇太极听着,顺着她的目光一一望去,唇角微微一扬,“哦?说了这么些,那你又是什么花呢?”
“爷,您说呢?”名兰也不答,只是侧了脸,贴在皇太极胸膛上。手里无意识的绞着雪白的绣莲花手帕子。
“依我说”还未及说完,却听着身后匆忙的一声“给四贝勒请安。”忙掉身去看,只见安澜一身正白旗旗服,满额汗珠儿的跪在身后。见名兰也在,忙又一低头,“给四福晋请安。”
“什么事慌成这样?”皇太极板着脸冷语一呵斥。“贝勒爷奴才”安澜支吾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太极脸色变了少许,像是猜着有什么事。握着名兰的手,底下紧儿也大了些,只是眸底依旧是冷静透亮。“安澜,是不是父汗有事?”
“贝勒爷英明”安澜如卸重负般松了口气,却不敢抬头看名兰的眸子,只是又对着贝勒爷猛一磕头。
“那就走吧。”皇太极缓缓松开紧握着名兰的手,接过身后侍卫递上来的马鞭,提步要走,却犹豫瞬间,转头对名兰道,“那些花,你挑几盆自个儿喜欢的,放你屋子里。”
名兰微笑着点点头,凝神望着满园子的花儿,“银莲,你来。”银莲闻声上前两步,颔首道,“格格。”名兰信步走到一银盆嵌松石牡丹边,伸手用雪纺丝帕子轻拭品红色的娇柔花瓣,“你把嫡福晋请来,让她先挑两盆花去。”
“格格,贝勒爷不是让您挑吗?”银莲轻轻嘀咕一声。“你说什么呢?”名兰偏过脸静静望一眼银莲,银莲被那目光射得一哆嗦,只觉得寒气逼人,忙一福身,“奴婢这就去。”
银莲走后,园子里的小厮也忙得差不多了,见正午日头正高,暑气也渐渐泛上来,名兰就让他们都散去歇着了。自个儿一个独坐在凉亭里,环视院子,正觉得索然无味,可巧有只黄蝶袅袅婷婷飞了来,绕了半晌方歇落在她才瞧的那盆牡丹上,心头不觉顽趣涌起,悄悄起身提着衣服下摆,一步一步靠了过去,见那枝头的黄蝶扑扇几下翅膀,忙止住脚步猫着腰,待它重新停稳,才又小心移步。好容易到了蝴蝶边,掏绢子垫在手上,慢慢从它身后罩过去,猛得一扑,就只觉得有个小东西在手心里扑腾了。
刚想从缝隙里看看这只新抓到的小俘虏,就听着身后一声,“姐姐好兴致。”一惊,险些撒了手,忙掉身去看时,正是哲哲一身漱金丝藕合色对襟褂由小丫头子们引着走近来。名兰见了,不觉有些愣神,匆忙回神赶紧福了身,“给嫡福晋请安。”话未罢了,就被哲哲上前一步挽着胳膊扶起来,眼睛却只瞥名兰手心,“就咱们姊妹俩,快别顾那些礼数了。”名兰闻言,只得直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把手藏在身后松开手帕子,放了那蝶。
哲哲余光瞧见,惊叫一声,“呦,姐姐,那蝴蝶飞了!”
名兰也是一脸的惊异,顺势扭身去望,满眸懊丧,“可不是?!想是方才行礼时分神,让它给钻空子逃了。”心底却暗松口气,方才她要不把那蝶放了,现在它指不定被哲哲怎么着了呢?一面又安慰道,“这夏日本就蝴蝶翩跹,回头我再扑了给你啊?”哲哲璨然一笑,“那就仰仗姐姐了。”
两人说笑着,走到墙边一溜花盆边,“这些都是咱们爷专程派人去江南寻来的花儿,你先挑两盆去,我才好分给诸位姊妹。”名兰指着那些花道。
“这是爷的吩咐?”哲哲闻言一怔,见名兰微微颔首,旋即开心的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在这儿先谢过爷了。”
“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名兰抿嘴一乐,把哲哲推到那些花跟前,“好福晋,你快挑吧。”哲哲一路仔细的瞧过去,只觉得满眸琳琅,扑鼻沁香,倒不知道选哪株了。正犹豫着,看见眼前一朵硕大的晚霞紫牡丹,不由站住脚,细细观赏起来,正想开口要这花,四下一望,却惊这花儿是艳冠群芳,满园子的花,论娇艳,论富贵,真真是无花能及了。正拿捏不定,名兰瞧见,心底下明白她是相中这花了,轻拍拍手,对小厮道,“来啊,把这几盆牡丹,都移到嫡福晋房里去,小心些,仔细别磕着了。”
“姐姐,”哲哲想拦,名兰一笑,“方才我也想把这花儿直接送您房里去,又怕您不喜欢。妹妹这么尊贵,也就只有这花儿配得起了。”
小厮们两人一盆,通共八大盆,都拿雪丝绢子垫了花盆,由一名婆子引着,朝嫡福晋的玉香楼里抬去。一路上花枝颤颤,引得蝶飞蜂舞,好不热闹。一伙人正走在半道上,迎面撞见银莲从书房折回来,见这一路八盆牡丹颤悠悠朝嫡福晋那路上去了,惊得什么似的,忙拦着问道,“这是作什么?”
那婆子笑回道,“好姑娘,这是侧福晋叫咱们给嫡福晋抬去的,好歹不与你相干,就别问了。”银莲见她这般,不觉噎了气,“哪个侧福晋?”那婆子闻言,更是笑道,“阿弥陀佛,还能有几个侧福晋不成?那两个病倒的都不算数儿了。如今这贝勒府里,也就剩下贝勒爷最宠的那个了。”
银莲闻言,不觉心底叫苦,方才安澜专程回来替贝勒爷递话儿,就为了这几盆牡丹,说贝勒爷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这花留给明主儿,不叫旁人动的。如今可怎么是好,急忙道,“这花送不得,这是贝勒爷叫专门给主子留下的,你们还不赶紧给送回去?到时候贝勒爷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这边那马家婆子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谁的呢?好歹福晋才是正经主子,我再怎么没脸,也犯不着听你这丫头指挥。你少在这儿把四贝勒搬出来糊弄人,我那是被吓大的呢。”说着,就要从银莲身旁绕过去。银莲却也无法,在这儿干着急。转头瞥见名兰和哲哲,正被丫鬟们簇拥着朝这儿走过来,一时急得礼数也忘了。三步两步赶到名兰眼前。名兰方才就怪道银莲这丫头疯哪儿去了,才想着派人去寻呢,如今远远地望见她过来,也就松了口气,待到跟前儿,才看见她一脸惶急。
名兰又侧头去哲哲说笑几句,方嗔怪道,“才哪儿疯去了,让你去叫人,人影都不见了。”银莲压低声音说,“方才安澜专程折回来传爷的话,这些花是专门给您留的。如今您又给送人了,这可怎么是好?”
名兰闻言,只愣了一瞬,旋儿没听到似的又掉过脸和哲哲说笑了。银莲见主子这般,更是没了主意,心里思忖着回头这事儿,贝勒爷不还得怪她头上?又想起平日里四贝勒治下素习以严相称,只怕自个儿被撵出去,眼下兄弟父母又是死绝了,自己孑然一人无依无靠,不觉有些气怯。见名兰依旧只和哲哲说笑,并不答理她,又瞥见雨杏在一旁垂头跟着,也无往日的亲热,更是寒意渗骨,连天地也跟着灰暗起来。
好容易熬了一路,跟随着送哲哲回了暖阁,眼瞅着一切都安排妥当,名兰一行才退出来,自顾着又回了花园口。待到小丫头子和小厮们都退了老远了,名兰才缓缓坐在绿玉般琉璃瓦铺顶的凉亭下,“银莲,”名兰轻牵住银莲的手,示意雨杏沏了碗花茶来,“方才没答理你也是不得已。送出的怎好收回?我东西送都送了,再饶得嫡福晋听那些闲言碎语,好没意思的。倒是越性给了她,日后就是再有什么不是,也不与咱们相干了。”
银莲听得这般言语,方抬起头来。名兰见银莲脸上似有泪痕,不觉失声笑起来,“这丫头真真是个实心眼儿,这么点小事,怎么就吓哭了?”边说着,边拉住银莲拿手帕子沾了温水给擦。“你放心,你贝勒爷哪里会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你呢?”雨杏闻言赶来看时,也笑个不住,“咱们可都没招你,你哭你的,别推我身上。”
“这坏透了的小蹄子。”银莲哧的笑出来,“你说不干你的事,那我问你,方才我回完话你为什么不答理我?”
雨杏听这般问法,忙道,“这丫头疯了,亏得你还问得出口?你方才站我旁边一脸凶神样儿,我还道是哪儿作的不是招了你。谁还敢答理你找不自在呢?真是委屈死了。”
“这么说原来是莲儿自个儿不是了。”名兰抿了口茶笑道。“自己一副哭丧脸唬得人家不敢亲近你,你怨谁?”这边说笑着,只当是太平了,只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哲哲那儿早有丫头回明了这花儿的事。虽说终究是到了自个儿手里,可不是贝勒爷亲自给的,味道自然也不同,心里难免醋意泛起来不自在。哲哲又是个极不会掩饰感情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那表情来了。
一边立的丫鬟西翠是前三日才从二等丫鬟里同真梅她们一道选上来的,如今分在嫡福晋房里伺候,也着实有些姿色娇艳,老想在主子面前变着法儿卖乖讨赏,好让人另眼相待。只恨平日里在跟前侍奉的喜儿,落晴这些大丫头们,个个比自个儿还稳重聪慧。偏巧今儿她们都放出去歇假半天,西翠见随行伺候的丫鬟们就自己最大了,更是觉得今儿非得卖弄回才显忠心。如今见哲哲脸沉着不自在的样子,哪里还按捺的住,忙凑前递了杯才散好的香片茶,见机劝慰着,“主子您就别生气了。”
这边哲哲正想起今儿那些跟前伺候的女孩都放出去歇假,眼前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正好听着耳边这么一声劝,忙抬眼望去,见是出落的挺水灵的一名丫鬟,虽有些面生,比起底下那些小丫头子们神色眉眼,倒是很不同。若不是知道她不过是名丫鬟,放到普通人家儿,比那些小姐们还强些。
只可惜造化弄人,冷笑着长叹一声,自个儿不也是莫名其妙就嫁到爱新觉罗家当儿媳妇儿了吗?白白烦神这些懊恼,受这些窝囊气。想着,不觉也动了三分伤心。接了西翠手中的茶,本想低头拿茶盖撇开茶沫,却发现已经被这丫头收拾妥帖了。心里多了几分满意,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方抬头问起她的姓氏家住这类的寻常问话。
过了几日,正是端午节,皇太极因敬仰汉文化,故特特的设宴邀了好些人。名兰早起,站在门口
日子一晃,眨眼就是端午。这本是个汉人节日,然而四贝勒却是个极爱汉人文化的,故此也特特的设了宴席,想请父兄来一块儿热闹。因新来的嫡福晋不懂这些规矩,自然又得让名兰来主持操办了。
名兰起了大早,忙里忙后的指挥底下丫头们收拾,忽觉得周遭安静下来,不由一回头,看见是哲哲一身浅荷色的夏旗装,手里擎着帕子微侧了头,倚在不远处朱漆门柱上出神的望着她看,身后满满跟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名兰一时有些怔愣,忽听身后那起小厮丫鬟们恭敬的道了句,“给嫡福晋请安。”这才一下子缓过神,匆忙垂头对着哲哲做了万福。
还没来得及听哲哲喊起,就见二门外的一个小子跌跌撞撞进来,冲名兰道了句“福晋”,话未完,忽瞥见不远处立着的哲哲,舌头一哽,极机灵的换了称呼,“德柱给二位福晋请安。广略贝勒福晋、阿敏贝勒福晋,都来了,在前殿里立等呢。
名兰一听,忙转头告了句得罪,匆匆提步朝前殿里赶去。哲哲在身后气得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转头点名儿叫了喜儿和西翠两丫头跟着,其余的都让她们下去了。
侧殿里,名兰笑着与珠宁和叶熙两人让茶,叶熙素习是个直性子,因听闻这些日子在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说是四贝勒爱侧不爱嫡,如今又好容易得个机会见了名兰,话不到两句,就问起来,道,“你们家才来的那位呢?”
珠宁年纪长些,自然也沉稳许多,听叶熙这般问,急得暗中直扯她袖子,叶熙这才意识到这么问让名兰太难堪,忙一笑掩了话头,说些别的岔过去,名兰也只装没听清不再过问。几人话说到一半,又听门廊处一声接一声的通报传来,说七贝子阿巴泰福晋并着其余几个小贝勒福晋都到了。见这么着,名兰少不得立身起来,笑盈盈的出迎。
诸妯娌间都忙着请安,热闹非常,名兰请诸位福晋先去花园里喝茶赏花赏蝶。听银莲过来回禀道宴桌布置妥当,雨杏回禀说戏楼子也已搭好,从中原请来的那班戏子都已经候在里头,随时可以开戏了。这才缓缓轻舒口气。倚在回廊尽头凝神望着水面,被习习的凉风一吹,不禁惬意的微眯起眼,身后丫鬟们都寂寂的站开两排,都不敢出声。
休息了一会子,睁眼一笑,“现在去请嫡福晋来吧,”又问起德柱,“上回叫你找个头等大丫鬟教习嫡福晋礼数,可有办妥?”德柱忙单膝跪地,道“奴才办事主子放心。”
名兰伸手扶起他,唇角一点笑意荡开,“行了,我不过是怕你忘记,白嘱咐一句。”又吩咐银莲道,“你去将嫡福晋请来,就照我昨儿吩咐的话去说。”
银莲点头依诺,正要抬步,听背后哲哲的声音传来,“也不劳姑娘移步了,我自个儿来了。”一干人在回廊里都要请安,却被她给免了,眼神盯望着名兰,“这会子用得着我,把我搬出来,早干什么去了?你们倒看看这是哪儿家的规矩,这么大的宴席是侧福晋在张罗?”
名兰听了心里顿时彻悟,笑道,“这是贝勒爷吩咐的,怕您刚来不适应,再者也怕您劳累,故而才叫我代劳。”“说得还真好听。”哲哲鼻息间冷哼一声,“贝勒爷吩咐这吩咐那的,那我算什么?我就摆设,被人摆布的工具。你们谁把我真正当过嫡福晋?你当真打量我不知道外头传的那句‘爱侧不爱嫡’呢?告诉你,别以为仗着爷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我好歹还是嫡福晋呢,那些个侧的庶的无非都是奴才,粉头似的取乐罢了。想飞到枝头做凤凰?做春梦吧。”
名兰气噎着一怔怔的,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哲哲当真以为她办筵席能捞着什么好处似的,呵,要有人愿意替她,她还巴不得呢,这可好,竟然还真有人因为享了清福生气!?虽委屈,面上却丝毫不能带出来,只得垂了头,不分证一句话。倒是西翠在一旁听这些话说得难听,忙轻碰了碰哲哲,哲哲也一下反应过来,想起方才那番话极不合嫡福晋的身份,这才止了话头。
待远处阿敏贝勒嫡福晋叶熙,并着三贝勒莽古尔泰嫡福晋和玉,因听小丫头子说起,忙匆匆赶来救场子时,这儿早已经风平浪静了。和玉见了哲哲一愣,柔细的嗓音问道,“这是?”名兰见问,忙笑笑,“这是我们爷的嫡福晋。”
“呦,可真生了副好模样啊。”和玉抿嘴笑道。哲哲一怔,听名兰极小声的一句提醒,“三福晋”,忙甜甜一笑,“给三嫂请安。”和玉忙扶起哲哲,上前拉住哲哲的手细细端详,又侧头看看名兰,满眼是笑,道,“这回可把你比下去了。”名兰忙颔首称是,“哪里敢和嫡福晋比肩,姐姐说笑了。”
一行人行至花园里,诸位福晋诰命见了哲哲,都免不了称赞一番,名兰见此,悄悄退了出去,倒也没有人察觉。
顺着园里的小路,曲曲折折步行,“侧的庶的,无非都是奴才”回想着哲哲发狠时说的那句话,心底冷透了,走走停停,慢慢儿的歪坐在一块石矶上,听着不远处莺歌燕语的笑,轻叹口气,以后这日子,可该怎么挨呢?如今也真只是仗着四贝勒宠自己了,娘家也没个可依靠的人。喉间微微一点儿哽咽,眼边一热,就是两滴泪珠划落。
正想拿帕子擦,却听耳边小声唤了声“名兰。”一侧脸,顿时慌了神,怔了片刻,匆忙间咬唇跪倒在地上,“给大汗请安,大汗吉祥。给诸位爷请安,诸位爷吉祥。”
垂头片刻,心里只是纳罕,他们这起人进来,那么大的动静,自个儿竟然没听到?缓缓抬头时,正是皇太极立在大汗身侧,哭笑不得的望着她。见她抬头望自己,皇太极悄悄伸着食指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名兰一愣,忙又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把脸上的泪珠子擦了。
片刻,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是大汗把自己扶起来笑道,“老八媳妇儿好好的行这么大礼数做什么?还把人吓了一跳。”周围立刻响着一片随声附和的笑声。名兰转眼望了一圈,从大阿哥广略贝勒褚英起,一直到十一阿哥巴布海全来了,独独少了二阿哥礼贝勒代善。余光里,广略贝勒幽邃清亮的眸子,正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不觉心里一疼,终只是丝毫不显的躲过那目光。
轻笑笑,道一句“大汗,诸位爷,快进来吧,方才是名兰失礼了。”众人说笑着,转过内门玄关,早有小厮们通报进去,哲哲领着妯娌们已在里面福身恭候了。大家都寒喧调侃几句,请大汗入座,按着等级开了席。
除却大汗阿哥亲贵们不论。各府里的嫡福晋,并上虽是侧福晋可府里只娶了她一个福晋的主子们一桌,府里有了嫡主子的侧福晋们一桌,再朝下,庶福晋们也有几桌。大汗在此,就每家主子最疼的丫鬟都立在各家主子身后,等酒席过半,把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们换下去后,在外间又摆上几桌。照身份,名兰自是不能与嫡福晋坐一桌了,索性就立在一旁,看着丫鬟们递水送茶斟酒上菜。
招呼到一半,忽听门外报二阿哥礼贝勒到了,大家本都闹哄哄要起座行礼,被大汗挥手拦住,“家宴,本是图个乐子,要这么多礼数何苦来?”正说着,代善已经领着小厮进来,躬身甩袖子要跪地打千儿,大汗一抬手,“行了,知道你办事也不容易,这席都开了过半,就赶紧坐下吧。名兰,给你二哥敬些酒来。”
名兰闻言,应声道了个是字,一边丫鬟捧着个海棠式托盘,里面是才烫的雄黄酒,底下衬着艾草叶子。“二哥。”名兰说着,满满斟一杯酒,福下身,微举过头顶。代善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接过酒,嘴里虽说着,“八弟妹这一敬酒,不知八弟是不是恨死我了呢。”可眼神却定在褚英身上,直看得名兰一身冷汗。
只是大家仿佛不曾注意,都望着皇太极一笑作罢。这边大汗散了席,就被请到面南的正楼上听戏,班主捧着戏单,跪请大汗亲点了回戏,大汗也不懂这些个规矩,名兰在一旁立着,忙低头向大汗悄悄说明。宗室亲贵家眷们分坐旁边两个楼,好些都是头一回听,新鲜的了不得,这边嚷着,“还真是汉人玩意。”那边说,“瞧戏子那模样,真跟画上一个样。”吵嚷嚷地开了戏,眼见着一切都妥当了,名兰才嘱咐雨杏银莲这两个要仔细伺候着,千万别怠慢了。方退出来,下了戏楼子。
独自一人,漫步着,就走到贝勒府侧边的园子里。这边褚英的福晋珠宁见她出来,也不动声色的寻个由头跟了出来。名兰正在园子里观花儿,就听着背后一声“妹妹”,忙站住脚,回头望时见是珠宁,就微笑笑又扭过头去拨弄花瓣上的水珠儿。
珠宁缓步走过去,立在她身侧,“好好的不听戏?顶个日头瞎逛什么呢?”嗔怪一句,名兰听了笑笑,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回望珠宁,见珠宁的神情却愣住了。“姐姐是不是有话要说?”压低声音轻轻问道,见珠宁不语,旋即偏过头对不远处立的燕香和小丫头子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老跟着了,天怪热的。”
见珠宁依旧没说话,名兰又道,“姐姐,自这过去有个水榭,咱们到那儿说话。那里四面都通着廊子,要有人近跟前儿咱们都看得着。”珠宁闻言没吭声,只是微微颔首。两下无话,一路逛着去了,这暑天闷人,连鸟都懒怠唱,只听着蜜蜂翅膀扇得嗡嗡声。
“这亭子叫落芳榭,是我和漱玉姐那年开春学汉人起的名儿。当时漫天的桃花飞啊。”名兰笑着边给珠宁打着扇子,一边扶开亭子边上的垂柳说道。四下静悄悄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隐隐吹得凉风习习,“姐姐要有什么话,不妨跟妹子直说,当年咱们三个都没出嫁时,您和叶熙还老说我心重,爱在心里搁事。还记得吗?”说着,名兰缓缓蹲在珠宁身边,握着珠宁的手,看见上面正戴着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不禁笑起来,“记得当初我和叶熙还撺掇着您,让您把镯子往石头上磕,还诳您说要是石头碎了翡翠镯子没碎,那镯子就是通灵的。打量您现在戴的这镯子是真通灵呢?还是没舍得磕的?”“这丫头,”这话说得珠宁也不禁笑道,“你啊,你和叶熙都是好性儿,就是调皮起来恨不得每人给上一脚。”
“姐姐,你就说什么事儿吧,您不说,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名兰神色一凝,认真的望着珠宁,珠宁无法,微微叹口气,“那你就当救你姐夫一命吧,好歹他曾经也”名兰闻言大惊道,“敢是姐夫出什么事儿牵连姐姐了?”
“瞎说什么呢!乌鸦嘴。”话还没说完,嘴巴上已经轻挨了珠宁一下子,停了半晌,“不过也快了。”怔怔的叹了口长气。名兰出神的看着她,“大阿哥出事了?”“不是他出事,而是他的那些弟兄们想让他出事儿啊。”
名兰仔细咀嚼着这话,只觉得从心底腾起股恶寒,本想说什么,却是话未出口就听远处一声笑,“大汗还说这人上哪儿去了,原来是跑这纳凉来了。快回去吧,父汗正找呢。”扭头望去,正是广略贝勒褚英立在回廊尽头,一身江白海水龙爪蟒服箭袖,戴着镶明黄绦带银翅王帽,真真是相貌堂堂。褚英不曾想名兰也在此,怔了片刻,微一扬眉,“你也在这儿?”
当下三人都愣着没动,过了许久,名兰才轻舔舔有丝干裂的嘴唇,福身道了句:“大哥。”“起吧。”声音有一丝沙哑,只是被他轻咳了两声掩过了。还未张口说话,就听后面话音嘈杂,是小厮们都着急忙慌的赶了来,人还没到,只听声音道,“贝勒爷,不好了,我们都找过了,哪儿都没有主子的影子,想是出园子逛了。”
到跟前了,只听褚英冷哼一声,淡淡一句,“好你个没影子!抬头瞧瞧那是谁?你倒是会办事。”为首的小厮禁德抬头一瞧,吓得浑身哆嗦的跪到地上。
“行了起吧,别在这儿跪着丢人现眼。”褚英冷笑着踢踢他,禁德一听,如临大赦般爬起来飞跑着去了,看得珠宁和名兰两人笑个不住,褚英见她们笑,也不好板着脸,只得一笑了事。珠宁见褚英目光只是怔怔的望着名兰看,自是不好说什么,方欲言语,却听身后皇太极的声音,“还是大哥好眼力,人这么快就找着了。”身后密匝匝跟着一群人,名兰转过头,正想福身请安,却觉得皇太极目光冷冷扫过来,不觉愣住,狠狠一咬唇,依旧甩帕子福下身,打了安。
“不过是碰巧。”褚英知那话说得戏谑,却也只好听表面意思,不好深究,扯着嘴角干笑笑应付过去。“宁儿,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笑罢,褚英望向身后,只是那目光生生隔过名兰不看,只是径直望着珠宁。看得珠宁颇为意外,脸上微微泛了层红晕,侧过脸点点头跟着去了。路过皇太极身边,只见皇太极扬着嘴角低头打千恭送,只等人走远后,名兰才看清他那幽深如海的目光里竟没有一丝笑意。
晚晌儿,又唱了两三出戏,大汗就起驾回宫,不过也才是日头微微偏西的光景。大汗起驾,诸多交情不深的叔伯兄弟也纷纷告退。留下的,依旧还是那几个阿哥,只是大贝勒褚英这回例外,拱拱手先回了。
议事厅门口,皇太极见名兰怔怔的,本想让她先回屋歇着,只是眼前闪过褚英见名兰时那目光,心里狠狠一抖,不觉发话道,“名兰,你留下来,其余的都回屋歇着吧。”余光里是哲哲妒火中烧那一瞥,却也顾不得许多。其他兄弟显见得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却不好相拦,只得提醒道,“八弟,咱们可是要。”
皇太极微微一笑,“不妨事儿,我和名兰”手底下紧握着名兰的手,“我和名兰那么多年感情,早不是外人了。”一席话只说得名兰眼底泪光一闪,闭闭眼睛,努力想盖去那江白海水龙爪箭袖蟒服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轻轻吸口气道,“诸位爷候着,名兰这就去沏茶来。”
说罢,名兰逃离般的快步走出议事厅,吩咐了小丫头子们茶水伺候,讲明了每个人都爱喝什么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