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走近,看到那暗红色的光点慢慢地变大,变大。
颦莹看着中间最高大的那座冰峰,轻轻说:“长殿下……”
一些早已在记忆中支离破碎的画面此刻迅速地在我的脑海拼接。突然间,我竟泪流不止。
我看到多年以后的哥的身躯依然挺拔。只是,他那紧闭的双目不再辽阔地仿若将天下的一切都要包围进去;长发不再飘舞,长袍不再鼓荡;他那暗红色的脸庞不再有笑容;不再诡异,冷酷,不驯抑或天真无邪。
亦不再,对着他挚爱的弟弟说:“辞墨,你不可以受到伤害。”
无数的雪花从灰蓝色的高空中接连不断地洒落下来,在我的脸上融作滴滴晶莹的泪。
素埸陛下面色凝重。
他轻轻走到我面前,双脚踏在雪地上,雪花发出破碎开来的声音。他说:“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天,晶域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我在王宫中仰望着灰蓝色的高空,嗅到狂暴的风雪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看到雪花慢慢地变得黑而且红。
慌忙赶来的守城法士身上落满了雪,他禀报说,璧域和浊域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我不禁悲声长叹。因为我知道,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已与晶域修好数万年的璧域必将在数月之内覆灭。
当我骑着雪翼马赶到城门外的时候,我看到黑鸦鸦的浊域大军没有尽头。
当浊域大军终于冲破了璧域的军队并且横贯而过的时候,在无数浊域死尸的中间,我看到了贵域长殿下,魇苏。
战场上的风大得几乎令我无法睁开眼睛。
魇苏倒在被浊域大军的血液染成黑色的土地上就像死去了,他那染遍了浓浓的暗红色和黑色的血液的长袍撕裂在凌厉的风中,而他的长发,铺盖在地上凌乱宛似深海中永不见天日的水草。
我令侍卫将魇苏带回王宫。在连绵无尽的雪地上,魇苏暗红色的血液洒遍一路。
回到冰晶宫殿,我命令王宫内最优秀的御医为魇苏治伤。
当魇苏醒来的时候,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头的我。我怜惜地说:“魇苏,你是璧域的王子,你怎么可以亲自作战?”
而魇苏没有回答,他只是伏在我的双腿上,失声恸哭,而那哭声,伤心宛似未经世事的孩子受到了同伴们的欺负。
他说他亲眼看到自己调领的法士一个一个被浊域的法士杀死而没有能力去救他们;他说他自己没有用更不配做璧域的王子;他说他没有脸去面对自己的父亲母亲和璧域的万千子民。
后来,大量的血液从魇苏的口中喷涌而出,将我雪白色的长袍染成一片暗红。
我说:“别难过魇苏,我会送你回到璧域,你将看到你慈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将会抚平你心中的一切伤痛。”
魇苏抬起他充盈着暗红色泪水的双眼,轻声呢喃:“父亲……母亲……”
我看到冰晶宫殿外狂暴的大雪翻卷宛似怒声嘶吼的恶魔,以至于深深的积雪很快便埋没了雪翼马的双膝。
我说:“来魇苏,我们现在就走。”
而魇苏却拒绝了我,目光坚定宛似凌泽山顶峰的万年坚冰。他说:“魇苏已死,请陛下将魇苏的尸体焚为灰烬并且抛撒在猎猎的风中,让我可以自由的飘逝宛似家乡随风飘零的火红色的梅花瓣。”
我说:“魇苏,宽容的连城陛下一定会原谅你的。”
然而魇苏听完我的话便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安然宛似婴儿沉睡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然而我没有将魇苏的遗体焚为灰烬,但我仍然不愿意违背魇苏的遗愿。卡琪儿的双目盈满晶莹澄澈的泪水,她轻轻对我说:“父亲,凌泽山。”
于是,魇苏的遗体便被我冰封在了积雪万年的凌泽山。永世不腐。
我仰起头,看到灰蓝色的天穹依然接连不断地洒落下来白皑皑的雪花,我默默说:“原来,外表一向桀骜的哥的内心深处竟会是如此地脆弱。”
素埸陛下转过头,用纯白色的双目看着我,他深深地说:“但愿连城陛下和我仍然可以是朋友。”
“当然陛下,”我对素埸陛下致以微笑,“这不怪您,不回璧域只是因为哥有太强的自尊心,就宛似这凌泽山的万年坚冰除了陛下的解冰咒任何力量也无法摧毁。”
我看到颦莹脚下的积雪被泪水染成了微微的破碎的粉红色,颦莹走到我的面前,她说:“殿下,我们要把长殿下的遗体带回璧域。”
当颦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素埸陛下的长袍猎猎地鼓荡,纯白色的长发骤然扬起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将右手五指聚拢放在唇边,轻声念动解冰咒。
凌泽山最大的那座冰峰突然间在我们的面前坼(che去声)裂开来,暴碎开来,弥漫成遮天蔽日的霰(xian去声)雪。
我看到魇苏在冰封崩塌过的空中慢慢地下落,冰雪不断地从他身上飘零下来,宛似生命的无声凋逝。
我张开双臂,去接住魇苏的身体,当我的指尖触摸到魇苏的肌肤的时候,我感到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寒冷,宛似当年翔域的雪花融化在指尖,刺骨的冰寒瞬间传遍全身。
送我和颦莹出城的是卡琪殿下。当晶域的白色城门缓缓关闭的时候,我猛然回头看到卡琪殿下那宛似晶域最纯洁的雪一般的双目,宛似璧域浓烈的夕阳,充满着无边无际的落寞。
所有的雪花在城门关闭的那一瞬间悄然无踪,我望向远方的路,宛似看到了璧域温煦的春天和那海一样如火般跳跃的艳红的整朵整朵的梅花。
当我和颦莹回到璧域的红色城门前的时候,我的泪水突然就潸潸而下。
我轻轻对背上的魇苏说:“哥,我们终于回家了。”
第18章魇苏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