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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桐花院落(中)

二狗才道:“将非一人,计非一策,营长又颁下号令,道:‘钱将官,与你一百人马,伏于山腰。每名军士双手各缚三米树枝,轻轻摇晃,却不得显露痕迹,有违令者军法伺候’。”莫文远更加奇怪,道:“手上绑着树枝,可怎么拿枪打仗?”
二狗喝道:“呔,大胆莫文远,胆敢胡言乱语,坏我军令。来人哪,给我拿下了,推出午门斩首。”莫文远摸摸脖子,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道:“你不说用意,难道我就听不出来么?哼,自然是极高明的计策。”
二狗又道:“待二将受计去了,营长召齐军士,命每人摸出一发子弹放在身前一米处,有一口气吹倒者出列。说话间,已得三百来名。营长道:‘中气足者,嗓门必大。孙将官,命你挑选一百名来,伏在路北隐秘处,待鬼子入了山道,齐声鼓噪呐喊,不得有误。’”
莫文远更加莫名其妙,抓耳挠腮欲求其解。二狗偏摁下不表,吊人胃口,续道:“正是诸将争先,众兵效死之际。营长道:‘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将官,命你带一百名新兵做前锋,以壮我军士气。’完了,又附在李将官耳边小声道:‘传我号令,凡丢盔弃甲逃跑者有赏,战死者白搭。’李将官大喜,连道:‘这个不难,不难…’”
莫文远如坠五里雾中,满面疑云,道:“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竟不知从何问起。二狗哈哈笑道:“你又听出什么来了,要叫你闹明白了,莫文远变成马营长,马营长岂不变成莫文远啦?待我说来,与你明白。营长道:‘团长,这退兵是门学问,中间可有大大的讲究。当年诸葛亮退兵神不知鬼不觉,待司马懿知道,早已追之莫及。这叫败战计;又有一个叫孙什么的,退兵时逐日减少锅灶,把庞涓诱到马陵,一举歼灭,这叫胜战计。’”任雷接口道:“那人叫孙膑。”
“‘咱们现在呢,用的便是败战计。此地山高林茂,容易埋伏。久经战阵之人一望便知,经过时必定要小心留意。我叫钱将官拿树枝伏在山腰轻轻摇动,乃是疑兵。小鬼子定能发现,便会疑神疑鬼起来。只是鬼子人多势众,未必就怕。
“咱们交手两阵,变后队为前队,慢慢退却,李将官所带新兵不懂规矩,定然大乱。到时鬼子见咱们后整前乱,又多一分疑虑。若鬼子仍紧追不舍,入了山道。咱们退守赵将官所设工事内,迎头反击,又有孙将官所带一百名嗓门大者,在山前鼓噪呐喊,小鬼子以为两面夹击,定然大乱。到时咱们就能安全退走了…’”
任雷不禁出声喝彩道:“好计策。”莫文远仍是稀里糊涂,但听别人叫好附和,自己也不好出口再问。二狗得意道:“那是,正所谓整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电闪雷鸣,黑烟滚滚,转眼间小鬼子来了。却说那鬼子什么模样,但见青面獠牙,身高十丈…”
莫文远道:“不对,那不是庙里的鬼么?爷爷说小鬼子是倭人,上长下短,哪里会身高十丈?”二狗道:“上长下短还不是鬼么?既有天神一样的爷爷,就有他妈的跟鬼一样的小日本。总之,小鬼子就他娘的没个人样…但听得一声令响,排子炮从天而降,机关枪火舌怒吐,手榴弹遍地开花,直杀得小鬼子‘哇呀呀’哭爹叫娘,屁滚尿流…”
莫文远拍手叫道:“咱们赢了,太好了,太好了…”二狗道:“他奶奶的,瞧你就当不好兵,骄兵必败,懂不懂?咱们开头是胜了一阵,那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鬼子明白过来,岂肯干休?”
莫文远皱了眉头,道:“这可怎么办,一个人打一百个,咱们可真打不过。”二狗笑道:“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咱们营长自有锦囊妙计。小鬼子惊疑不定,暂缓攻势,咱们也喝茶泡脚,那叫有什么没什么来着。”
关把子道:“有恃无恐。”二狗道:“老把哥书袋吊得好。却说敌众我寡,咱们怎地喝茶泡脚,悠哉悠哉呢?”莫文远想了想道:“是了,咱们开始骗小鬼子呢。”
二狗一拍大腿,道:“哎,瞎猫撞死耗,榆木砸开窍。那队鬼子不过是先遣部队,朝后望,大队人马铺天盖地,哇呀呀杀来。什么坦克大炮装甲车,流星拐子连环马…”
拐子流星连环马乃冷兵器时代的战阵,他说到兴头,便顺口诌来。“…他娘的,轰平了赵溪口的山,也不过撒泡尿的工夫。
“难道咱们便怕了么,有道是武的不行来文的,力战不敌来智取。兵法有云,那个那个,说了你也不懂…”
关把子接口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人所莫测。”二狗道:“对喽,就是这么说的。”又哼了一声,道:“老把哥好高明的见识。莫非你教咱们营长的计策?”
关把子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二狗续道:“待赵钱孙李四将把什么连环计,牵羊计,美人计使将出来,定叫小鬼子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来,到时咱们就他娘的跟师部会合吃晚饭喽…”
他这一番“三十六计”自然拙劣不堪,幸好前边叙述马光汉计策倒还详实,因此也无人跟他争辩。莫文远问道:“怎么你们反跟我们会合吃晚饭呢?”二狗道:“要照咱们营长的计策,原是那有什么没什么的…”关把子道:“有惊无险。”
二狗恨恨道:“他妈的,全怪团长那老婊子…”募地里听马光汉斥道:“放肆。”二狗叫唬了一跳,忙从地下站起身来,心里打鼓:“这谩骂长官的罪名不知得挨多少鞭子。”不听马光汉下文,转头对莫文远喝道:“他娘的小屁孩儿,快睡觉去,老子也困了。”又听莫骥盛咳嗽一声,只觉得两颊火烧。
任雷道:“我瞧马兄计策万无一失,怎么又功败垂成了?”这是叫二狗讲下去。二狗正自踟蹰,听马光汉道:“狗儿跟你小兄弟讲完吧。”这才唔了一声,道:“那敌阵中,跳出一员大将,咱们营长说他叫什么鸟太郎,生性狡诈多智。奶奶的,不知跟武大郎谁更鸟点儿,那是决计打不过武二爷的。这厮拿望远镜侦查,但见山上树木无风而动…”
莫文远道:“哦,这是那个钱将官安排的。”二狗笑道:“正是,你总算上道了。那厮寻思:‘阿那他妈,国吉他妈,你他妈得死。’”
莫文远道:“这是什么意思?”二狗道:“原来这鸟太郎说的是日本的鸟语,‘此山必有伏兵,我若冒然攻进,岂不成了瓮中捉鳖之鳖,关门打狗之狗?’他猜的倒也不错,只不知上边只有一百弟兄,瞒天过海而已。这厮一阵焦躁,抽出刺刀,大叫:‘八格…得死’,只听得‘咕咚’一声,你道什么事儿?”
莫文远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二狗道:“团长这老…一听那厮大嚷大叫,登时面色发白,跌倒在地。头撞到石头上,发出‘咕咚’声响。拿手指一数身边侍卫,连他自己,正好八个,‘完了,完了,逢八必殃,棺材里躺。八个得死’,那可不吓坏他了,拔腿便跑。若搁郑寿全那小子,咱们营长早拍案而起,‘他妈的,这是佯攻,给我拉出去毙了’。
“谁知那老婊子还管着营长,哪里肯听,登时阵型大乱。可不是明白告诉鬼子,老子人少,现在逃跑。结果佯攻变成了总攻…”听到这里,众人无不扼腕。刘克用叹道:“果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说到这里,二狗面色一沉,道:“这一仗太…太他娘的惨了,炮弹就在身边儿开花。天上飞的是人的胳膊大腿。奶奶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手上就抱了截胳膊,上边刺着只老虎,是一连董大哥的,是不是老把哥?”
关把子出了会儿神,才慢慢道:“除了老董,还能有谁呢!”二狗道:“那天前夜,董大哥还跟我讲故事呢,怎么说没就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剩那截胳膊。还有老羊泡子,下半shen都炸没了,肠子流了一地,还没死透。郭驹子堵住右边,左边又流,堵住左边,右边又流。老羊泡子蹬着双眼,眼里流的都是血,一遍一遍念叨:‘小洋晴,小洋晴…’”
二狗念得凄厉哀切,一阵凉风吹过,众人无不毛骨悚然。莫文远忙抓住他胳膊道:“好哥哥,你快别讲了,我怕。”一泓眼泪还没落下,二狗又笑道:“就说要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他娘的…”拉过莫文远的手摸了摸,又甩到一边儿,“好白细的皮肉,比小婊子的还要嫩些,小心老羊泡子拉你下去陪他。”
莫文远“啊呀”一声惊呼,忙爬到炕上躲进爷爷怀里。二狗兀自骂道:“呸,要把你小子撂战场上,还不他娘的吓死你…奶奶的,老子拼死拼活打鬼子,喝的自己的血,吃的小鬼子的子弹,你这小屁孩儿倒养得白白净净。”
马光汉“霍”地从炕上坐起,喝道:“放你娘的屁,孙二狗,咱们喝的是小鬼子的血,吃的是小鬼子的子弹,再他娘的牢骚,老子扒了你的皮!”众人这才知道二狗原来姓孙。二狗吐吐舌头道:“我跟这小孩儿开玩笑呢。”
莫骥盛哼了一声,道:“文儿,怕有什么丢人的,人活一世,谁能不怕。爷爷平日里跟你说,什么才是大丈夫呀?”二狗听到莫骥盛声音,似当胸叫人捶了一拳,身子软软便要倒下,勉强才站定,心中骂道:“你这挨千刀的死羊泡子,奶奶的,死了还不找个好人家儿投胎去。呸,老子这张臭嘴,没来由骂什么人哪。”只苦于马光汉在场,否则早就跪下来磕头了。
莫文远爬起来道:“爷爷说大丈夫有怕者,有不怕者。蝼蚁不敢伤的叫仁,蹈死而不悔的叫义。知此二者,而有所但当者,谓之大丈夫。”
马光汉道:“狗儿…”二狗忙应了一声,“你给我记着,要比人强,得比人狠。战场之上,怕死者先死。小鬼子不是什么鬼,怕他个鸟蛋。”
这句话二狗倒听得明白,心道:“仁啊,义啊,是什么东西,哪里及得上枪杆子硬朗。”说道:“营长放心,下次再见小鬼子,狗儿杀他个千儿八百叫你瞧瞧。”马光汉嗯了一声,叫佟大起床,替换二狗睡下。
次日醒来,二狗见身上盖着件羊皮坎肩,正是莫骥盛白天穿的那件。心中惊喜交加,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嗫嚅张不开口。只得蹑手蹑脚给莫文远披上。突听得院中“刷刷”作响,下床去看,见郭驹子半跪在地上,精赤了上身,正被马光汉一鞭鞭抽打,背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二狗见门外一对灰烬,心中明白,暗道:“呸,这死驹子,门口生火岂不把人招来。哼,有头无脑子,只会做贼,不会销赃,挨了也白挨。”
待会儿众人起床,一早上路。午后赶到一处地方叫姚山窝子,有七八户人家,早已无人居住。只是各家之中用具一应俱全,上边落了厚厚一层灰土。众人心里暗暗称奇。
此地距山已近,只见那苍山绵延百里,地势起伏,十分险峻。任雷道:“此山叫姚山,唐朝安史之乱时,当地一个姓姚的秀才,带领五千民兵,据于山道,抵挡史思明十万大军七日之久,力战而死。具体名姓已无稽可考,后人便将此山命名姚山,以示纪念。”
莫文远道:“任叔叔,咱们又是占了地利,才能以少打多么?”唐朝久远,他仍以“咱们”相称,任雷笑了笑,道:“好聪明的孩子。古姚山有一垭口,叫一线天,人若经过,须得侧身才能行走。那位姚秀才便是占了这个地利。可是光有地利也不行,五千人对十万人,好比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是一群懦夫,还未交战便望风而逃,那还打的什么。”
莫文远道:“就像狗儿哥昨晚说的什么师长么…”莫怀同忙喝道:“胡说。”莫文远红了脸,嗫嚅一阵儿,道:“咱们营长便是姚秀才了。”
二狗见马光汉神情极是愉悦,暗道:“这小娃娃也会拍马屁。”马光汉道:“路上方便,马某人倒要去凭吊一下古战场。”任雷道:“只怕寻不着遗迹了。大军十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史思明倒做了件好事儿,有功于后人。否则去洛城,便得绕道南边,多出一半路来。”
众人稍作休息,便即上路。临到山脚,见道旁大片青草有压塌痕迹,显是人为留下。马光汉喝住众人,命孙一氓关把子四下查看。一会儿二人从林中拖出一具男尸来,胸口中刀,伤口刚凝,并未死久。
孙一氓道:“回营长,林里还有八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全是普通百姓,身上财物干粮没有一件。”马光汉下马检查了尸体,问:“林中人都是中刀死的?”关把子道:“正是。”
马光汉道:“莫老爷子,您功夫了得,看得出是什么刀么?”莫骥盛下骡检查了伤口,道:“用的是柳叶刀,普通人家没有,想必是几个不成器的山贼土匪所为。”马光汉点头道:“我想也是。”
任雷道:“早先听过姚山有一伙山贼,盘踞二龙寨,多半乃他们所为。”刘克用道:“怪不得姚山窝子的人不像逃难去了,怕也遭了毒手。马营长,刘某向你讨一件功劳,待到洛城,回头先挑了这伙山贼如何?”马光汉道:“那倒不难。去埋了众人吧。”
孙关二人拖尸体回林,草草掩埋便了。路上众人不敢大意,又行几里,莫骥盛要去方便,马光汉命二狗随行照看。到一处灌木丛旁,二狗道刚要转身出来,不妨头上吃了一棍,直痛得浑身骨头酥麻,惊惶朝莫骥盛望去,但见两道冷电射来,心头突突乱跳,暗道:“不好,爷爷记仇,还为昨晚事情生气,老子要归位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没命价磕头,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